诱人的香气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死死牵引着冯中博。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爬起,循着那勾魂摄魄的味道,踉跄着穿过几条更加狭窄、肮脏的后巷。污水溅湿了他破烂的裤腿,垃圾的腐臭几乎要盖过那缕香气,但他像着了魔一般,只朝着那个方向挪动。
终于,他在一条相对宽敞些的巷子口停下。香气的源头就在眼前——一家名为“聚仙楼”的酒楼后门。相比于前街那些喧闹的食肆,这里显然高档许多。雕花的木门半开着,里面传出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和隐约的丝竹之音。后门处,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子正指挥着两个小厮,将几大桶散发着馊味的厨余泔水倒进旁边一辆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木桶车里。
而那股让冯中博魂牵梦萦的极致香气,正是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侧窗飘出。窗内,灯火通明,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间极其精致的厨房。几个穿着雪白厨师服的人正在忙碌。其中一个大师傅模样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烤得通体金红、表皮如同琉璃般酥脆、散发着浓郁灵光与油脂香气的禽鸟从巨大的烤炉中取出。那禽鸟体型不大,却仿佛凝聚了天地精华,每一缕溢散的香气都蕴含着精纯的灵力!
“咕咚…”冯中博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发出巨大的吞咽声。胃部的绞痛瞬间达到了顶峰,眼前阵阵发黑,仅存的理智在浓郁的肉香和灵力诱惑下摇摇欲坠。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禽鸟体内流淌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精纯能量——那是对他重伤元婴和枯竭身体最好的滋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净短褂、像是酒楼管事的中年人从后门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盘子里,赫然摆放着几块切下来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禽鸟肉!那琉璃般的酥皮,粉嫩多汁的肉丝,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气…直冲冯中博的神经!
管事似乎是要将这几块边角料处理掉,随意地走向泔水桶车。
冯中博的脑子“嗡”的一声,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什么元婴修士的尊严,什么广南州的规则,在生存的本能和这极致的诱惑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等…等等!”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扭曲变调。他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猛地扑了过去,目标直指管事手中的那个青花瓷盘!
那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一抖,盘子差点脱手。待看清扑过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如乞丐般的家伙时,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愕和极度的厌恶。
“滚开!哪来的叫花子!”管事厉声呵斥,下意识地将盘子护在身后,同时一脚狠狠踹出!
“砰!”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冯中博的胸口。
“呃啊!”冯中博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本就脆弱的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伴随着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巷子湿滑肮脏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
胸口火辣辣的疼,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元婴在识海中痛苦地嗡鸣,仿佛随时会溃散。
“妈的!晦气!”管事看着被弄脏的地面和溅到泔水桶车上的血渍,更是怒不可遏,脸上充满了嫌恶,仿佛冯中博是什么剧毒的秽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聚仙楼的‘琉璃灵雀’也是你这等下贱东西能碰的?想偷食?找死!”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盘散发着诱人香气、凝聚着精纯灵力的雀肉,狠狠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快意,倒进了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里!
“不——!”冯中博眼睁睁看着那救命的肉块消失在污秽之中,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哀嚎。那不仅仅是食物,那是他残存的一线生机!极致的屈辱、钻心的痛苦、濒死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他趴伏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啧啧,王管事,火气不小啊。”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却又异常清朗悦耳的声音,在巷口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冯中博意识边缘的黑暗,也打断了管事喋喋不休的咒骂。
管事闻声,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笑容,连忙转身,对着巷口方向躬身行礼:“哎哟!原来是郭公子!您怎么到这后巷来了?污了您的眼,小的该死,该死!”
冯中博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沉重的头颅,视线模糊地望向巷口。
只见一个青年正斜倚在巷口的青砖墙上,姿态闲适,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月白色云纹锦袍,衣料在略显昏暗的巷子里仿佛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玉带,上面悬挂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灵气盎然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皮肤白皙如玉,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顾盼间流光溢彩,带着一种天生的风流与玩世不恭。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额前,更添几分不羁。
他周身的气息圆融而内敛,如同深潭古玉,但冯中博那残存的元婴本能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这青年…绝对是真仙!而且是真仙中的顶尖存在!他仅仅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周遭混乱驳杂的灵气都仿佛变得温顺有序,自动向他聚拢,形成一片无形的、令人敬畏的领域。
此人正是剑宗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郭家昌!真仙巅峰!
郭家昌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狼狈不堪、蜷缩在泥泞中的冯中博,又瞥了一眼那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最后落在那诚惶诚恐的王管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管事好大的威风啊。”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慵懒的笑意,却让王管事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
“不敢不敢!郭公子您误会了!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叫花子,竟敢觊觎厨房的琉璃灵雀!还想动手抢!小的这才…这才…”王管事连忙解释,指着冯中博,语气急切。
“哦?抢?”郭家昌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那眸光流转,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雪白的靴子踩在肮脏的地面上,却片尘不染。他走到冯中博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气息奄奄、满身血污泥泞的修士。
冯中博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他残破的躯壳,直视他濒临溃散的元婴。他感到一阵难堪和恐惧,下意识地想蜷缩得更紧,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唔…”郭家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南大岛的气息…还混杂着…归墟的水腥味儿?有意思。”他似乎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冯中博耳中。
冯中博心中剧震!此人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历和遭遇!这份眼力和感知,简直恐怖!
郭家昌不再看他,转向王管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王管事,不过几块边角料,倒了也就倒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对一个落难之人拳脚相加?传出去,岂不坏了聚仙楼‘宾至如归’的名声?”
“是是是!郭公子教训的是!小的糊涂!小的该死!”王管事点头哈腰,汗如雨下。在郭家昌面前,他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罢了。”郭家昌随意地挥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他目光转向聚仙楼的后厨方向,朗声道:“李师傅,劳烦再切一盘琉璃灵雀的前胸嫩肉,再上一碗上好的‘紫玉灵米饭’。”
“好嘞!郭公子稍等!”后厨里立刻传来恭敬的应答声。
王管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郭家昌。
郭家昌却不再理会他,低头看向地上的冯中博,那双桃花眼中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随手从腰间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储物袋里一抹,指尖捏出两块鸽子蛋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温和灵气的石头——竟是两块中品灵石!
“喏,王管事,饭钱。”郭家昌随手将两块中品灵石抛给王管事,动作随意得像丢出两块普通石头。
王管事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温润的灵力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脸上瞬间乐开了花,连声道:“哎呀!郭公子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哪用您破费!小的这就去催菜!这就去!”他捧着灵石,点头哈腰地退回了后厨。
很快,一个穿着干净的小厮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颗粒饱满、宛如紫色水晶雕琢而成、散发着诱人米香和精纯灵气的米饭,以及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琉璃酥皮下包裹着粉嫩肉丝、依旧热气腾腾、灵气四溢的雀肉!那浓郁的香气瞬间盖过了巷子里所有的污浊!
小厮将托盘小心地放在冯中博面前的地上,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
那近在咫尺的香气,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力,如同甘霖洒在冯中博干涸龟裂的生命土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那碗饭和那盘肉,身体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剧烈颤抖,喉结疯狂滚动,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吃吧。”郭家昌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仿佛在喂食一条流浪的野狗。“看你这样子,怕是饿狠了。广南州虽大,饿死个把修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在冯中博心上,但此刻,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形象,猛地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双手,一把抓起一块滚烫的雀肉,也顾不上烫,狠狠地塞进嘴里!
“唔!”滚烫的油脂和鲜嫩到极致的肉香瞬间在口腔中炸开!那精纯的、温和的、带着火焰般活力的灵力如同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元婴深处那撕裂般的疼痛和冰冷混乱的气息,仿佛被这温暖的灵力抚慰、驱散了一点点!一股久违的暖意和力量感,微弱但清晰地在他干涸的体内升起!
太好吃了!这不仅仅是味觉的盛宴,更是生命能量的注入!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双手并用,将一块块雀肉塞进嘴里,又抓起那碗紫玉灵米饭,也顾不得筷子,直接用手扒拉着往嘴里塞。米饭粒粒分明,口感弹牙,带着奇异的草木清香和精纯的木属性灵力,与雀肉的火性灵力交融,形成完美的滋补循环。他吃得满脸油污,噎得直翻白眼,却依旧疯狂地往嘴里塞,仿佛要把自己整个埋进食物里。
郭家昌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冯中博这副狼狈不堪、如同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双桃花眼中光芒流转,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冯中博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所有的食物,连盘子里的油渍都舔得干干净净。最后,他抱着那碗连一粒米都没剩下的空碗,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一股暖洋洋的热流在胃里扩散开来,丝丝缕缕的精纯灵力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滋养着他受损的元婴和千疮百孔的身体。虽然伤势依旧沉重,但那股如影随形的濒死感和极致的虚弱感,终于被暂时驱散了。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逆光中的郭家昌。此刻,这个俊美如谪仙的青年,在他眼中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那施舍的一饭之恩,在绝境之中,被无限地放大,充满了神圣的光辉。
巨大的感激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冯中博。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行礼道谢。但身体依旧虚弱,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
“不必多礼。”郭家昌随意地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罢了。看你修为根基尚在,只是伤势沉重,流落至此,也是不易。”
冯中博眼眶一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激动。他声音哽咽,带着无比的真诚:“郭…郭公子大恩!冯中博…冯中博没齿难忘!今日若非公子援手,在下…在下恐怕已曝尸街头!公子但有所命,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此刻是真的愿意为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做任何事。
郭家昌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哦?冯兄言重了。”他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冯中博的肩膀(一股温和但极其精纯的真仙法力瞬间探入冯中博体内,极其隐蔽地探查了一番他的伤势和元婴状态,尤其是确认了那归墟气息的残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欣赏”。
“相逢即是有缘。我看冯兄虽遭逢大难,但眉宇间英气未失,元婴根基犹在,只是需要时间调养。正好…”郭家昌话锋一转,笑容带上了一丝神秘和热切,“我与几位同门道友,在此地恰好有一桩‘小事’要办,正缺一位像冯兄这样经验丰富、胆识过人的帮手。此事虽有些风险,但报酬绝对丰厚,事成之后,不仅冯兄疗伤所需丹药灵石不在话下,便是助冯兄重归元婴之境,也非难事!”
冯中博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感激和对郭家昌的盲目信任之中,加上刚刚饱餐一顿带来的虚假安全感,哪里会去深究什么“小事”?什么风险?他只听到了“丰厚报酬”、“重归元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重归元婴!在广南州站稳脚跟!报答恩公!
巨大的诱惑和报恩的冲动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的思考。他甚至没有去想,以郭家昌真仙巅峰的身份和剑宗首席大弟子的地位,需要办什么“小事”会缺人手?而且偏偏找上他这个重伤未愈、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郭公子!”冯中博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依旧摇摇晃晃,但眼神却充满了决绝和狂热,“冯某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公子但有差遣,冯某万死不辞!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愿追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
郭家昌看着冯中博那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为自己肝脑涂地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迷人,那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仿佛盛满了真诚的喜悦。
“好!好!冯兄果然快人快语!痛快!”他朗声笑道,伸手再次拍了拍冯中博的肩膀,这次显得更加亲热。“能得冯兄相助,此事必成!走,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几位道友,我们详谈!”
说罢,他转身,月白锦袍在昏暗的巷子里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率先朝巷口走去,步伐从容而自信。
冯中博看着郭家昌的背影,只觉得阳光都重新明媚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尽管步履依旧虚浮蹒跚,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饥饿和绝望暂时退去,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恩公的无限感激。他甚至觉得,自己转运了!在绝境之中遇到了贵人!
他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懵懂而“感激涕零”地,踏入一个精心为他准备的漩涡之中。那所谓的“小事”,正是一场即将席卷他的滔天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