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小节:残鳞泣血
王凡扶着冰冷潮湿的石阶,一步步向铜雀台地宫深处走去。每踏出一步,丹田内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那是金丹上残存的两片伪龙鳞在持续震颤,发出细微如呜咽的哀鸣——夷陵死气正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苦修多年的灵基。他抬手扶向一侧斑驳的石壁,指尖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粗粝坚硬,而是一片粘稠湿滑。借着从上层宴会厅缝隙间漏下的微弱天光,他凝目看去,指尖竟沾染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与锁龙柱血纹同源的腥气。
“这地宫的石壁……竟在渗血?”
王凡眉头紧锁,强忍丹痛,悄然运转因果瞳。淡金光芒在眼底流转,视线轻易穿透了表层岩壁。眼前景象令他心神剧震——地脉深处,无数细如发丝、呈现不祥暗红色的血线,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岩石天然的缝隙与脉络,疯狂地向上攀爬、蔓延,如同一张正在收缩的巨型血管网络,将整个地宫包裹其中。这些血丝绝非寻常血液,而是被幽冥阁“噬运咒”彻底污染、扭曲后的龙脉之气所化!显然,幽冥阁的布局远不止铜雀台表面的锁龙柱,他们早已将这地宫之下的龙脉根基,变成了滋养邪咒的温床。
“呜……”
一声极轻、极飘忽的啜泣,自前方幽暗的甬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稚龄孩童,却又夹杂着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沧桑与悲凉。王凡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柄看似朴实无华的玄铁短刀,刀柄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神识稍清。他循声转过一个拐角,只见在长明灯幽暗光线的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甬道中央。那身影穿着一件褪色严重的蜀锦小袄,梳着可爱的双丫髻,看身形不过总角之年,怀中却紧紧抱着一面半碎的青铜古镜,镜面上裂纹遍布,如同干涸大地。
“你是谁?为何在此?”王凡放轻脚步,缓声靠近,体内道胎却时刻戒备着。
那身影猛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小脸,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本该明亮的双眼,竟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稚嫩的脸颊上,两道暗红色的血泪痕迹尚未干涸。“我在等阿爹……”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忽远忽近,“阿爹出征前说,等打完仗,就用新得的蜀锦给我做最漂亮的新年袄子……可是,他走了好久好久,再也没有回来……”
王凡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因果瞳不受控制地自行推演,在他“眼前”浮现出对应的画面:烽火连天的秭归战场,一名浑身浴血的汉军士卒,在发起最后一次冲锋前,将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这面青铜镜塞进年幼女儿手中,旋即毅然转身,冲向如潮的吴军箭矢,再也没能回头……这是夷陵之战中,无数埋骨他乡、魂无所依的将士亡魂的缩影之一。他们的执念与怨愤,被幽冥阁以歹毒秘法收集、禁锢于此地宫中,成为滋养地脉深处那污秽“血龙气”的养料。
“你的阿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英雄。”王凡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尽管丹田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战斗,是为了守护像你一样,他想要守护的人。”
“可是……可是他们说,阿爹是失败者……”小女孩的黑洞眼中,再次涌出粘稠的暗红血泪,滴落在怀中的青铜镜上,发出“嗒…嗒…”的轻响,镜面的裂纹似乎也随之加深,“他们……他们用阿爹和好多叔叔的血,染红了新的锦缎,铺在了很远很远的高台下……”
王凡喉头瞬间发紧,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他猛然想起铜雀台上,那三百丈官道所铺的、底色暗红的奢华蜀锦!原来那并非织物本身的颜色,而是……而是以无数汉军将士的鲜血浸染而成!幽冥阁竟残忍至此!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恶心,伸出手,试图拭去女孩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泪。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脸颊的刹那,小女孩的整个身影骤然模糊,化作一道凄婉的青烟,倏地钻回了那面布满裂纹的青铜镜中。紧接着,镜面上的裂纹如同活物般急速扩张、交错,竟在镜面中心,凝聚成一行以血写就的古老篆文:
“残鳞泣血,以镜为引”。
“此言何意?”王凡紧盯着那面悬浮起来、微微震颤的铜镜,心中疑窦丛生。与此同时,他道胎中那两片残存的伪龙鳞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震颤得愈发剧烈,甚至与铜镜内部隐隐透出的某种波动产生了共鸣。他心念一动,尝试着将金丹内那两片承载着夷陵死气与部分伪龙气的残鳞逼出体外——鳞片刚一脱离丹体,接触到此地阴秽的空气,便“噗”地一声自行燃起那淡蓝色的“燃命火”!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青铜镜深深的裂纹深处,也透出了完全相同频率、相同性质的淡蓝色光晕!
“是要我以这残存龙鳞之力,借此铜镜为媒介,做些什么吗?”王凡心念电转,试图解读这诡异的提示。未等他想明白,那面青铜镜突然自主腾空而起,悬停在幽暗的甬道半空。镜面不再映照现实的景象,而是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影:光影中,显现出地宫更深处,一座古朴的圆形石台。石台上,按照特定方位摆放着九盏造型奇古的油灯,其中八盏已然彻底熄灭,灯盏积满灰尘,唯有最中央的一盏,灯芯还跳跃着一豆极其微弱的火苗,然而那火苗摇曳不定,色泽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无形的阴风吹灭——这景象,分明是远在成都,诸葛亮呕心沥血布下的“七星续命灯阵”(在此镜中显化为九灯之象)的实时倒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王凡恍然大悟,一股怒火混合着紧迫感涌上心头。幽冥阁囚禁这些充满执念的阵亡将士亡魂,不仅仅是为了污染地脉、滋养血龙气,更是要利用他们至深至纯的怨念,通过“青铜镜”这类承载着强烈情感与记忆的物体作为媒介放大器,跨越千山万水,远程干扰、甚至掐灭维系蜀汉国运与诸葛亮性命的关键阵法!七星灯阵若彻底熄灭,诸葛孔明生机断绝,蜀汉倾覆便在眼前!
时机紧迫,不容迟疑!王凡不再犹豫,将悬浮于身前、燃烧着淡蓝火焰的两片残鳞,以神念引导,猛地打入悬浮的青铜镜中!鳞片所化的两道金光纹路,如同拥有灵性的游鱼,顺着镜面上错综复杂的裂纹轨迹急速游走、蔓延。所过之处,那些由血泪怨念凝聚的污秽痕迹,被至阳至纯的燃命火金光灼烧,发出“滋滋”的净化之声,腾起缕缕青烟。整面青铜镜随之剧烈震动起来,镜中光影摇曳,小女孩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与解脱:“谢谢您……我好像……看到阿爹在对我笑了……”
随着这最后的话语消散,悬浮的青铜镜“嘭”地一声轻响,彻底化为无数晶莹剔透的蓝色光点,如同夏夜流萤,纷纷扬扬地洒落,最终融入脚下的大地,将那一片区域蔓延的血色地脉暂时净化。王凡立刻感觉到,道胎中那持续的、源自夷陵死气的啃噬痛楚,明显减轻了几分,周围地脉里污浊的血龙气也随之消退了不少。
他刚刚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前行,甬道尽头的深邃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了沉重无比、节奏诡异的脚步声!
“咚…咚…嗬……嗬……”
那脚步声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伴随着拉风箱般粗哑浑浊的喘息声,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阴影,缓缓从黑暗最浓处浮现、逼近。浓烈的尸臭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最终,那物完全暴露在幽暗的光线下——一个身披厚重、残破不堪的玄色铠甲的巨汉!铠甲上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断箭与矛头,胸口更是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青铜长枪,枪杆已然断裂。而当王凡看清那张扭曲狰狞、布满尸斑的面孔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夷陵之战中,东吴方面战死的高级将领,潘璋!
然而眼前的潘璋,双眼同样是两个吞噬光线的黑洞,周身缠绕着与地脉中同源、但却浓郁十倍不止的污秽血龙气,庞大的死躯行动间带着傀儡特有的僵硬与滞涩。他显然已被幽冥阁以秘法炼制成了守护地宫核心的强大尸傀!
潘璋的尸傀似乎锁定了王凡这个生者,它缓缓抬起肌肉虬结、覆盖着残甲的手臂,握紧了一柄刃口布满缺口、却不断滴落粘稠黑色腐蚀液体的巨型长刀。黑液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立刻发出“嗤嗤”异响,坚硬的石面瞬间被蚀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洼,冒出带着恶臭的白烟。
王凡紧紧握住玄铁短刀,因果瞳自动映照出潘璋生前的斑驳信息:此将骁勇善战,臂力过人,于战场上确实是一员悍将。然其为人贪财好色,性情暴戾,夷陵之战后更因纵兵抢掠、私吞战利品而遭孙权严厉斥责,险些被军法处置。幽冥阁特意选择将他炼制成此地脉尸傀,恐怕正是看中了他死后依旧不散的贪婪戾气与暴虐意志,以此作为承载和运转血龙气的最佳容器。
“看来,想要抵达地宫深处,探寻真相,非得先过了你这关不可了。”王凡深吸一口地宫中阴冷污浊的空气,压下丹田的不适与精神的疲惫。道胎中那布满裂纹的金丹,虽光芒黯淡,却在绝境压迫下,重新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起来——方才净化铜镜、超度亡魂的过程,竟让他于生死危机间,对那“伪龙气”中的怨念本质有了一丝新的明悟,隐约窥见了一条“以彼之怨,反制彼身”的险绝路径。
淡蓝色的燃命火再次于他体表浮现,但这一次,火焰不再仅仅是灼热的毁灭,反而透出一股玉石般的温润光泽,隐隐蕴含着方才那些被解脱亡魂残留的、一丝微弱的祝福与祈愿之力。王凡知道,这是那些无辜将士的英灵,在消散前,将最后的力量馈赠于他。
“喝!”
不再等待尸傀完全逼近,王凡率先发动了攻击!他身形如电,疾射而出,手中玄铁短刀缠绕着性质已变的淡蓝火焰,划破地宫的黑暗,直劈向潘璋尸傀那覆盖着厚重肩甲的脖颈!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潘璋尸傀那庞大的身躯也动了起来,巨刃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与腐蚀万物的粘稠黑液,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横斩而来!
幽暗的甬道中,原本凝滞的空气,刹那间被纯净的蓝色火光与污秽的黑色戾气彻底撕裂、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