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眠了?是在担心明天的事情么?”
南柯还是像之前一样,从半空中“掉”了出来,缓缓落在易安身上,落地时还回弹了一下,果然是空心的。
“毕竟是彻底做个了断,而且事关重大,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书桌上,电脑屏幕正安静的亮着,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亮光,几百个G的文件与视频正在缓缓打包上传。
“我还是不愿相信……一个曾经也善良过的人,为何会变得……这么泯灭人性呢?”
“可你也说了呀,那是曾经。”
曾几何时,自己也享有选择的权利,而自己之所以会选择白培霞,自然是因为她有过什么过人之处,至少曾经有过。
和上世纪末的大多数家庭类似,一对夫妻生育四五个孩子的情况相当常见,母亲便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自己还有三个姨妈,一个叔叔,但父系这边的情况就……莫说是自己,就连母亲都知之甚少,好似父亲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随便编了个“谈曌”堂姐的身份,别人就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至于白家,则是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小市民,潭州本地人,有点见识,但不多,有点家教,但也不多,四个亲戚多少都有些阿谀、欺软怕硬。而母亲便是一个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的典型,当然,择偶也是一方面,不过前提得是自身也优秀。
总之,当母亲飞黄腾达之后,这四个穷亲戚自然便都一窝蜂的傍了上来,父母离开后,四人都有机会成为自己的监护人,只不过,自己当年手里的选择权虽然有,但也不多,而且还不够充分。
所谓不够充分,是指自己当时所面临的选择,不是从四颗金子里选一块最灿烂的,而是从四坨粑粑里选一坨相对没那么臭的。
至于不够多,则是指自己的主观意志,一个十多岁的未成年人,即使明确表态了也不会被多少人尊重,只会被作为参考的一个小方面,至于更大的方面?自然是他们四个人之间的竞争,因为明摆着自己这有一座金库。
毫无疑问,在竞争中最终获胜的是白培霞夫妇,而自己也更加心倾于白培霞,因为会嘘寒问暖的是她,懂得关照自己生活琐事的是她,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双亲失踪者最需要什么的人是她,勉强能弹出一两首钢琴曲的,还是她。
后来的事情,也都知道了,她既不尊重音乐、又不尊重回忆、更不尊重自己,得到一切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和雨疏扫地出门,才有了自己之后的这十年。
想来,从客观出发,自己或许还得感谢这十年,让自己从一个不懂得辨物识人的小孩,成长为了如今这个有些城府,且一肚子坏水的坏人。
“她当年的那种种行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么?她所投注的那些情感,难道真的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真情流露么?哪怕这缕真心别有所图…”
人最难做到的事情,便是停止幻想,尤其夜深人静之时,人往往更感性,易安已不想去过问那些物质的东西,她只想刨根问底,寻求情感上的终极答案:
她有过哪怕一丝丝的、对自己的同情、对自己的抚养欲望么?哪怕只有过那么一丝,随后便很快在漫长又繁琐的日常,与填不满的欲壑中被磨灭。
易安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她很快便摸起了床头的手机。
“你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你为何还要去问?去自讨没趣?一遍又一遍去揭自己已经结痂的伤疤,就这么舒服?”
这是南柯第一次完全出于自己的主观意志,去驳斥与阻止易安的行为,从空中直接打掉了易安的手机。
空气中的沉默瞬间液化,如黏腻的泥浆一般附着在体表,止住易安的行动。
“南柯,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也请你替我试想一下,试问经历这一切的是你……你又是否会对她怀有相同的念想?”
南柯握紧了拳头,气鼓鼓道:“你又怎知我没经历过这一切呢!”
“易安,要听听我的故事么?”
“不,我不要。”
语罢,易安还是伸手去探,将床底下的手机勾了出来。
“密码![○?`Д′? ○]”
“算了!你爱怎么搞怎么搞!我反正不理你了!”话音未落,南柯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意识空间中,南柯完全缩进了小角落,脑袋埋在膝盖间,食指不停的画圈圈诅咒易安。
那个曾经被自己称之为母亲的人,甚至都不愿意自己再称呼她为母亲……她曾经也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开始急转直下,甚至时常因为自己的笨拙、迟钝,而苛责自己。
在自己即将离家远行之前,便用和易安相同的问题问过她,而她的回答是……
“明天我就去挑棺椁了。”
“嗯。”
“你有过苦衷么?”
“…… 没有。”
一个和易安所得到的,几乎完全相同的答案:简短的两个字,与一段相似的停顿。
电话这头,易安听出了她言语中的那一丝迟疑,可她最终的回答,还是令自己极其的失望。
“那就这样吧,明天中午过来吃个饭,在xx酒楼。”
说完,易安便挂断了电话,再无念想,此事之后,自己便又少了一个亲人,连一丝血缘为纽带所带来的情分都不曾留有。
“这下满意了?”南柯的言语中还带着几分讥讽,但更多的是同情。
“满意了。”
易安放下了手机,直接将头缩进了被窝里,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