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伯母的病,其实是……”易安有些不忍问出口,但架不住内心实在好奇。
“坦白说,我不知道,也早就忘了,我每次问及,她都会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一长串由学术名词排列组合而成的段落,每次都不带重样的,我起先以为,她不过是在宽慰我罢了,让我重拾活下去的动力,旁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自从我接触她开始,我的病情也的确停止了恶化,兴许是因为她将我从漫长的疗程中拖了出来,重新有了在室外晒晒太阳的权利;兴许是因为她的个人魅力,她的阳光、她的温暖又重新鼓舞了我;兴许是因为她带我看过了世间的宽阔,无数次登上像脚下这座南山一样的顶峰,只为拍下日出那最美的一帧。
可唯有一点,我是确认的,那就是我的病情的逐渐转好,绝对不是因为她给我喂的那些古怪的、类似调和果汁的饮品,每次还头头是道的说着:一日三苹果,医生远离我,我才不信这种鬼话。明明都是她的功劳……干苹果何事?”
易安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当中,没有现实素材,压根无从想象到,长辈们之间,原来还发生过如此之多,恐怕得以年为跨度的往事。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寻到一两位这样的知己。
在过去,自己绝对会羡慕得落泪,可在现在,易安也感到无比庆幸,自己能有一群这样的知己,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能包容。所以现在,易安也只为伯母与母亲感到高兴。
过去的这十年,有关父母的消息始终寥寥,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模糊,父母留给自己的印象越来越单薄,浅到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烟,远观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一旦将手探向记忆的海面之下,这层烟,便轻易随着斥力消散了。
自己越来越开始怀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过这样两个人,自己是否真的有过父母,亦或是潜意识里的自我安慰,凭空虚构了两个这样的形象,只存在于自己单相思的信件之中。
“谢谢您……伯母。”
幸而,在自己一副身体即将消散之前,又重新捕获到一缕崭新的素材,使那些游离的、迷蒙的身影,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那名百合花般的女子,又重新在自己脑海中翩翩起舞。
只是……易安始终有一事不明,如今更加的感到困惑。
“既然如此,这世间明明有着这么多值得他们牵绊的,有我,有雨疏,有伯母您,可为何……他们当年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易安坦言,对于这件事,自己很难做到没有丝毫怨言,尽管自己几乎只字未提,却不代表完全不恨。之所以选择不提,只是为了让自己不更加难受,仅此而已。
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值得自己去仇恨的对象了,如果再加上自己的亲生父母,那么终日活在仇恨中,也不用做其他事情了。
直到现在,易安越来越相信,父母,绝对没那么容易殒命,他们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或许此刻便正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这世上还有太多不清不楚的力量,即使他们已经身陨了,又有何妨?自己不都快身陨两次了么?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逆转时间、重塑可能,也并非做不到的事情,就像南柯对自己所做过的那样。
“对不起……易安,或许我没有资格,代他们向你说出这句话,可他们当年的不辞而别,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当年……走得十分匆忙,只来得及和我打声招呼,甚至连门都没进,只拜托过我,尽量照顾好你和雨疏……”
“难言之隐?”
易安很讨厌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简简单单四个字,便能囊括自己这十年来的所有么?
不过,这一切显然都和伯母无关,自己不会乱发脾气,至少现在不会。
易安很讨厌自己这该死的、过于准确的直觉,因为易安又隐隐预感到,父母的失踪,或许也与龙脉局有关,龙脉局同自己的联系,或许根本就不是从南柯找上自己,甚至都不是从自己这一代人开始的。
治愈世人皆束手无策的病症、自己幼时的体弱多病,还有伯母所形容的那种神秘药剂,自己幼时也喝过,甚至不是断断续续的喝。
伯母对于这一切的描述……都有些太过玄幻了,当中必然有着一种世间存在、但明显超出这一代人认知之外的伟力存在,那么这种能力是什么呢?显而易见——共鸣能力。
“罢了……谢谢您,伯母,谢谢您能告诉我这些。”
久久,易安终究还是选择了放下,毕竟以现在的自己,哪怕再去问龙脉局,得到的恐怕又是那句自己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的话。至少在自己的权限足够之前,自己都不会再去触碰相关问题。
“不,是伯母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当年对她发的誓言……都怪我这两条腿!总是在拖后腿!”
江离(江母)无数次幻想,自己倘若不是半身残疾,能有往日风光的一半,恐怕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雨疏和易安,显然就不会是这副囧境了。他们三个,便不会是“情同手足”,而是真正的手足。
“伯母。”在谈及这句话时,易安却反常的重归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
“您想过复仇么?”
易安只是随意提了一嘴,很快便止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可就是这样一句在不经意间透露的话,却显然在彼此心中都勾起了一缕再难熄灭的火种。
一小时的畅谈自此结束,易安送单阙母子下了山,自己又在母亲的陵前独自站了一会儿,给自己寻好了风水宝地,离开时,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如常进行着,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到第三天起床时,易安发现自己的视野变成了黑白的,第四天,丧失了嗅觉。
看来,自己的运气似乎并不怎么好,十五天的中间值,自己并没取到,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能撑过一周都是老天开恩了。
易安又陆陆续续接待了一些曾经的朋友、同学,在得知自己将命不久矣的时候,有的黯然神伤,有的则当场落下了几滴眼泪。
在一切都看似平静的时候,没人注意到的是,“谈曌”,似乎每天都会在不固定的时候消失几个小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又在做什么。
这天夜里,“谈曌”结束了在电脑前的一日劳作,累瘫在床上,明明已经很累了,却依旧不能入眠,因为她的心里,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部分是因为这几日自己所接触到的骇人听闻的现实,部分则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