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富弼府邸
烛火摇曳,将三人紧锁的眉头映照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的影子。
富弼的书房门窗紧闭,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凝重与不甘。
韩琦、吕公着分坐左右,面色皆如覆寒霜。
“诸位,”富弼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日紫宸殿上,吾等一败涂地。
黄允承以退为进,章惇、林从文推波助澜,王介甫竟也倒戈一击。
‘考成黜陟法’已是箭在弦上,陛下心意昭然若揭。”
韩琦重重哼了一声,胡须微颤:“此獠奸诈!封王不成,便抛出这‘考成黜陟法’,看似为国为民,实则釜底抽薪!
他不要那世袭罔替的富贵,却要将吾等世代根基连根拔起!
荫补世爵乃维系士族门第、朝廷安稳之基石,岂能由他如此糟蹋!”
吕公着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韩相所言极是。此法若行,无异于掘吾辈之祖坟。
子孙前程系于区区考核,稍有不慎便可能门楣倾颓,数代积累,毁于一旦。
更可虑者,此法一出,寒门庶子便有了挤占吾辈子弟位置的由头,长此以往,朝堂之上,焉有吾等立足之地?”
富弼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烁:“晦叔之虑,正是吾心所忧。
然则,陛下圣意已决,王介甫又借机倒向此策,黄允承携光复燕云之威,势大难当。
若吾等此刻再强硬反对,非但难以阻止,反落个‘因私废公’、‘阻挠新政’的恶名,更会彻底激怒官家,适得其反。”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似乎在梳理着纷乱的思绪:“吾等思虑再三,此‘考成黜陟法’看似严密,实则有一致命破绽,亦是吾等日后翻盘之关键。”
“哦?”韩琦和吕公着同时看向富弼,“愿闻其详。”
富弼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跃:“那便是——标准! 何为上等?何为下等?德行如何评定?
才学如何衡量?职司是否完成,由谁说了算?‘劣迹’如何界定?情节恶劣与否,尺度何在?”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带着洞察秋毫的锐利:“黄允承只言‘定限定责’、‘立簿稽核’、‘黜陟分明’,却对这最核心、最关键的评判标准,只字未提!或语焉不详!
此乃其法最大之漏洞,亦是其未来必败之根源!”
韩琦眼中寒光一闪,接口道:“不错!标准不明,则权柄操于人手!吏部、礼部、枢密院?
届时具体由哪个衙门、哪位官员来执掌这考核生杀大权?是黄允承的心腹爪牙?
还是王介甫的新党干将?或是陛下身边的内侍近臣?谁能保证绝对的公平?
谁能保证不借此排除异己,安插私人?”
吕公着也恍然大悟:“正是!此‘考成’之权,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是悬在吾等子弟头上的利剑!
他说你行,不行也行;他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黄允承口口声声‘公理’,可这评判‘公理’的尺子握在谁手里,才是真正的关键!
只要这尺子不在吾等手中,便永无宁日!”
密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从压抑的愤怒转向了冰冷的算计。
富弼捋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然也。吾等此刻若强行阻止,非但不能成事,反会引火烧身,让陛下与黄允承更加戒备,将此权柄牢牢攥在他们自己人手中。不如……”
韩琦眼中精光暴射,瞬间明白了富弼的意图:“以退为进!静观其变!”
“正是!”富弼斩钉截铁,“吾等表面上,对此法既不支持,亦不激烈反对。任由其通过。
甚至……必要时,还可派些无关紧要的子弟去‘考一考’,以示配合。”
吕公着仍有疑虑:“可若此法推行,吾等子弟岂非……”
富弼抬手打断:“公着莫急。此法推行,必生事端!这‘考成黜陟’之制,涉及人员何止千万?
考核过程何其繁琐复杂?吏治积弊已久,岂是区区一纸法令能涤荡干净的?”
他的声音带着笃定:“只要此法施行,吾敢断言,不出一年半载,必有错判!
必有冤屈!必有因考核不公而引发的怨声载道!
无论是世家子弟受屈,还是寒门才俊被压,只要有一件错案、冤案被证实,只要有一处执行不公、尺度失衡被人抓住把柄……”
韩琦猛地一拍扶手,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便是吾等群起而攻之的绝佳时机!
到时,吾等便以‘考成不公’、‘法度崩坏’、‘构陷忠良’、‘阻塞贤路’、‘有违圣人之道’、‘动摇国本’等罪名,联名上书,发动台谏,发动清议!
将黄允承、林从文、章惇,甚至支持此法的王介甫,一并拖下水!
让天下人看清,他们这所谓的‘新政’,所谓的‘公理’,不过是党同伐异、祸乱朝纲的工具!
陛下到时纵想袒护,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此法必废!”
“不错!”吕公着终于彻底明白,眼中也燃起希望,“吾等只需静待那柄由他们自己锻造的‘考成’之刃,割伤他们自己的手!
届时,攻守之势异也!吾等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三人目光交汇,愤怒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蛰伏的耐心。
“此事需严守机密。”
富弼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韩琦和吕公着,“只限于吾等核心数人知晓。
对外,尤其对黄允承、林从文等人,吾等要表现得……无可奈何,甚至略显颓丧。
让他们以为,吾等真的束手无策了。”
韩琦冷笑一声:“让他们得意去吧。且看他们能得意几时!”
吕公着点头:“吾等便拭目以待,看这‘考成黜陟法’如何自乱阵脚!”
密谋已定,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些联络和应对细节。
夜更深了,富弼府邸的书房窗户依旧透出昏黄的灯光,在这寂静的汴京深夜里,如同一个酝酿着风暴的巢穴。
烛芯“啪”地轻爆了一声,火光跳动了一下,复又稳定下来,无声地燃烧着,等待着燎原之火的引信被点燃的那一刻。
若是黄忠嗣知道他们的意图,估计会很无语,自己身负几千年中外所有资料的搜索系统,还能被这个给难住不成?
......
pS:说个题外话,我这本小说里,严格意义上没有真正的反派,只有对自身利益的算计。当然,也会有人认为黄忠嗣的个性太过于理想化,但我想写的正是这个,须知我们的今天,也是千千万万的理想主义者去建成的。
而且黄忠嗣不是传统的理想主义者,政治本质是利益交换,而我的小说里,黄忠嗣所有的操作都不存在蛮干。都是有依据,并且有利益交换的。不要觉得古代王朝就无法接受改变,没有不能接受的改变,只有分赃不均的时候,才会引起反对。
就像新旧两党对黄忠嗣的态度一样,符合他们的利益的时候便支持,不符合他们的利益的时候就强烈反对。这才是正常的政治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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