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简直是荒谬!”锦城最大的粮商钱万贯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震得黄花梨木椅吱呀作响。他手中攥着刚抄录的政令文书,绸缎袖口沾上了墨渍也浑然不觉。
端坐主位的原锦城总兵贺明——如今已是新任巴州总兵,他微微一笑:“钱老板何故发怒?免赋税,那是大好事!钱老板家中良田无数,这赋税全免后,可以少缴纳不少税银,为何仍然如此震怒?”
“赋税全免?” 钱万贯冷笑一声:“羊毛出在羊身上!钱某可听说,夏大人为了当上巴州节度使,乃是许下了上贡税粮六百万石的豪言壮语!这六百万石税粮从何处来?既然不收百姓的税,自然就要打我等粮商的主意!”
“正是!”另一名大地主刘培德叹道:“久闻夏大人手段通神;除非他真的能凭空变出六百万石粮食,否则这巨大的空缺,还不是落在了我等纳粮大户头上!贺大人,你可要为我等做主,劝劝夏大人吧!”
“二位老板消息灵通,贺某佩服!”贺明摇了摇头,叹道:“贺某虽然升了官,但是朝廷升的官,并非是夏大人的官。夏大人的裁军令,遣散府兵,让贺某空有总兵之职,手下却没有半个兵,成了虚职,哪里有在夏大人面前进言的机会。”
“不过,依贺某看,诸位也不必紧张。夏大人做事向来讲究有理有据,讲究团结战线、团结所有阵营,只要诸位配合,应该不会将六百万石税粮的缺口,强压在诸位头上。”
“况且,贺某还听说,巴南郡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大获丰收。连水稻都是一田连种两季。更不用提那些亩产三十石的仙种!”他压低声音,“贺某听夏大人身边的一名亲信说,那六百万石税粮,仅是巴南郡的收成便绰绰有余,根本无需在其他地方征缴。”
“但愿如此!”钱万贯显然不太相信:“若是无需征缴到我等头上,自然最好;但若是……”说到此处,他目中闪过一丝厉色。
“钱兄稍安勿躁。”官宦世家孙德海捻着山羊胡,眯眼看向向贺明:“贺大人,这废奴令……下官家中可有八十多个家生子,都是祖上积攒下来的。夏大人一句话就要放人,以后还要付给他们工钱!这可乱了朝廷法度啊!”
“朝廷法度?”贺明哈哈大笑,目光扫过堂下十几位乡绅巨贾,声音不疾不徐:“诸位,咱们这位夏大人,连圣旨都敢抗!朝廷几万府兵,说遣散就遣散,尔等还敢拿朝廷法度说事?夏大人的意思很明白,这巴州,他说了算!巴州要变天了。”
他指尖轻叩案几,叹道:“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愿意顺应而变的,夏大人自会给条活路。不愿意的……”
贺明没有说下去,只是站起身来:“诸位老友,我等在巴州相识已有多年,贺某劝诸位一句,如今的巴州,宁可得罪皇帝,莫与华夏为敌!请诸位老友想个清楚明白,希望明年今日,我等还能安然无恙在此相聚!”
……
锦城东市口的告示牌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几个识字的老秀才轮流念着新政内容,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每当念到“免三年赋税”、“废奴令”等字眼时,人群中就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浪震得屋檐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娘!您听见了吗?”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突然跪倒在地,抱着身旁老妇的腿嚎啕大哭,“夏大人说奴婢可以改民籍了!咱们再不用给周老爷当牛做马,咱们可以去华夏农庄当工人!”他破烂的衣领下露出烙印的“周”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老妇人颤抖的手抚过儿子脸上的泪痕,自己却先红了眼眶。她转身对着告示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花白的发髻散开,沾满了尘土。“青天大老爷啊……”她哽咽着,干裂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市集角落,一群脚夫扔下扁担围成一圈。为首的汉子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在青石板上重重一按:“弟兄们!夏大人说了,从今往后咱们每日工钱不得少于三十文!”铜钱在石板上蹦跳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王老五今天豁出去,请大伙吃顿好的!”
脚夫们哄笑着将他抛向空中,惊得路过的商贩连忙护住货担。卖炊饼的张老汉趁机掀开蒸笼,雪白的蒸汽腾起三尺高:“炊饼管够!今日不卖,专送穷苦弟兄!”
“张叔,您这是……”一个年轻脚夫接过炊饼,烫得在两手间倒腾。
张老汉抹了把眼角:“咱当年就是交不起税赋,才把闺女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婢女,没过几年就折磨的累死了!要是早遇上夏大人,早有这样的新政……”话未说完,蒸笼里的热气已经模糊了皱纹间的泪光。
城南贫民窟里,消息像野火般蔓延。瘸腿的老兵孙大炮拄着拐杖挨家挨户敲门:“荣军院!夏大人设了荣军院!像俺这样的残废,每月能领一两银子!”他拍着空荡荡的裤管,咧开缺牙的嘴笑得像个孩子。
最破旧的茅草屋里,卧病多年的前府兵赵四突然挣扎着爬起来。他媳妇慌忙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快!快把墙角那杆枪找出来!”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老子要去荣军院报到!夏大人看得起咱们这些废人,老子就是爬也要爬去!”
城西纺织作坊,女工们围着新贴的告示叽叽喳喳。扎蓝头巾的小媳妇突然尖叫一声,把身旁姐妹撞了个趔趄:“八钱银子!最低八钱!”她颤抖的手指几乎戳破告示,“姐妹们,有了这笔钱,咱们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父母家人!咱们不用靠男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暮色渐浓时,不知谁起的头,百姓们自发聚集到节度使衙门前。有人挎着装满鸡蛋的竹篮,有人抱着新织的土布,几个老汉甚至扛来了自家养的肥猪。华夏治安军守卫拦不住,只好层层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夏淮安放下羽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庭院,最前面的是个被儿女搀扶的百岁老人。老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层层揭开,露出半块发黑的麦饼:“大人……这是老汉老爹在洪武年间藏下的……”他枯树皮般的手捧着麦饼高举过头,“留给清官的……我爹说,咱死了也不能让清官饿死……”
夏淮安连忙单膝跪地接过,指尖触到饼上深刻的牙印——那是饥荒年代老人舍不得吃,留给子孙的保命粮。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老人家,”他双手捧住老人嶙峋的手,说道:“我不是清官。我可有钱了,富可敌国!”
老人一愣:“不收老百姓赋税的,怎么能不是清官!”
夏淮安笑道:“不管是不是清官,我向您保证,今后只要有我夏淮安在一天,巴州就不会再有人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