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夏淮安从袖中抽出一封厚厚的密函。
“三月前,乡勇团剿了黑云峡,三十个活口供词都在这里。另外还有从其他各处搜集到的鞠县令官匪勾结的证据!”
“现在那三十匪徒,正在被押运到此地的路上!我要在花无咎的郡衙公审匪徒!”
赵鹤年闻言倒吸冷气:“东家打算当众审匪?可这……这可是要捅破天啊!”
“捅破天的从来不是刀剑,是人心里的火。”夏淮安道:“这花大人不想卷入争斗,为了自保宁可装瞎,不顾十万百姓死活!我偏偏要他无法置身事外!”
“他要么就颠倒黑白、公然站在鞠县令一方,留下同流合污的骂名;要么就卷入其中、被迫成为鞠县令的敌人。十万灾民生死存亡之际,他不站队,就是对恶人的纵容!”
第二日,花无咎倚靠着紫檀木椅翻看《水经注》“沮水”篇。
“不得不说,戴上这眼镜,确实方便许多,无需凑的太近,旧书的霉味也没有那么冲鼻!”花无咎心道。
忽然,他听到前衙传来金铁交鸣声。檐角伸来的腊梅簌簌震落几瓣,砸在翻开的书页上。
“大人!夏守备的人闯进……”门吏的声音戛然而止。
六个一身藏青军装的乡勇团军士用刀挟持着两名门吏撞开月洞门,绑腿快靴碾碎满地落梅。
花无咎刚摸到案头铜磬,领头什长已劈手夺过:“奉巴南守备大人钧令,请郡守大人升堂听审!”说着甩出铁链套住他手腕,竟是按缉拿重犯的规矩!
“放肆!本官……”花无咎正要呵斥,却见领头军官摆手说道:“莫急,守备大人说了,若是花大人不配合,方用到铁链绑手、布团堵喉;若是大人配合,便用不着这些。请花大人自行抉择。”
花无咎怒极,此处到公堂,要经过一段热闹的集市,平日里他最喜欢坐着轿子从那集市穿过,听到街坊百姓对自己的赞誉。
“两袖清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青天大老爷!”
但若是自己被当作囚犯一般押送到公堂,被百姓看到,必然形象大损。
“别动手,本官跟你们走!”花无咎整理了一下衣衫,放下眼镜,起身出门。
公堂水火棍敲地的闷响震得梁灰簌簌。花无咎被按在陪审席位时,瞥见夏淮安正坐在府衙大堂主座上把玩着原本该属于他的惊堂木。
夏淮安的身侧,还站着一名有点眼熟的官员,看其服饰,应是七八品的小官。
夏淮安微微一笑,说道:“花大人,这是攀花县周县丞,他精通大乾律法,本官请他来协助断案。”
花无咎怒道:“这里是巴南郡衙门,不是你攀花县衙,要审案回你的攀花县去!”
周县丞掸了掸青袍褶皱,声音清朗如击玉磬:“花大人此言差矣。依《大乾会典》第七卷,凡涉军机剿匪重案,五品及以上武官可借调同阶文官公堂——夏大人与您同为五品,今日借衙,合乎天宪。”
“花大人若是不借,那便是公然违法、有蔑视武官之嫌!”
蔑视武官乃是重罪,花无咎不敢背此罪名,他冷哼一声:“行!你要审便审!与本官无关!”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但是还未站起身,又被旁边的两名乡勇团军士重重的按回到座位上。
“此案颇为复杂,牵涉到巴南郡境内的山匪,花大人作为主掌巴南全郡的父母官,理当陪审!”夏淮安笑道:“另外,此案乃是公审,会有很多百姓进入衙门围观,夏某劝花大人好生配合,否则若是在百姓面前折了花大人的脸面,那便是夏某无心之失。”
花无咎叹了口气。进入衙门时他就看到,衙门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对方的乡勇军控制,衙门差役都只能退居一旁,他不敢强硬反抗。
对方可是击杀了五百穷凶极恶流寇的武官,更是将整个巴南境内的山匪荡之一空,让匪徒畏其名而不敢踏入巴南一步,他可不敢和这种人硬来,否则对方真的可能做出杀官之举。
“守备大人,该升堂了!”周县丞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夏淮安点点头,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升堂!”夏淮安喊道。
周县丞补充道:“带山匪,传百姓进衙门旁听守备大人公审山匪!”
公堂水火棍一阵乱敲,不多久后,三十名山匪被乡勇军带入公堂,上百名百姓也来到公堂门口,伸着脑袋看着热闹。
接下来就是审问山匪。这些山匪都被盘问过无数遍了,早就心死,问什么说什么。
反正自己不答,其他山匪也会回答。而且,他们也早就签字画押了所有证词。
现在若是改口或是封口,还会多吃一顿大刑,毫无意义。
只有那匪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懒得吭声。当周县丞照着他的供词念出他犯下的罪行,他也不反驳,只是不耐烦的连声称是。
百姓越听越是激愤,花无咎越听越是心寒。
这些山匪交代的案情,不仅仅是劫官粮官银、牵涉到官匪勾结,甚至还牵涉到几桩御史命案!
更致命的证据是,这些命案的苦主,还有活口!
其中两桩命案的苦主女眷,被山贼掠去了山中关押,如今已被乡勇军解救,已在小鱼乡生活。
今日,有两名女眷在乡勇军的护送下特意赶到巴南郡,出堂作证,为自家人伸冤!
虽然大堂里并没有生炭火,但花无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官服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他只想捂住耳朵,不想参与这案情之中。他深知,此案涉及太大,是他一个小小郡守背负不起的大案!
但是,夏淮安不给他这几个机会,无论他用什么借口,都无法离开公堂。只要他一起身,两名乡勇军就将他死死的按回座位上。
公审的案情,很快通过围观的百姓,在巴南郡城内传播开来。百姓们听说鞠县令竟如此贪赃枉法、丧心病狂,无不痛骂狗官。又听说守备大人和花郡守不畏强权,敢于公审此案,纷纷伸出拇指交口称赞。
两个多小时后,案情终于全部审完。
五名记录官员,拿出五份厚厚的审案笔录,交给周县丞。
夏淮安先在笔录上签字,并在主审一栏上盖上守备官印。然后,他把笔录交给花无咎。
“花大人,笔录都在这里。百姓眼睛都盯着。现在该大人做出选择了!”夏淮安小声说道。
“花大人可以立刻将这些笔录撕碎,然后再将山匪都送到丰年县,为鞠县守平息此事,但是必然会遭到百姓唾骂!”
“或者,花大人签下笔录,作为陪审,盖上官印。”
“没有其他选项!”
说罢,夏淮安抬手示意,立刻有乡勇团军士将花无咎的官印送来,恭恭敬敬的放在花无咎的手边。
“花大人,签吧!为民做主!”
“求花大人替民女伸冤!”
“求花大人秉公办案!”
苦主、百姓,连声向花无咎恳求,有些人更是跪下磕头。
花无咎提起笔,但双手都在颤抖。
“大人是不是想抖落几滴墨汁,好毁了笔录?”夏淮安笑道:“何必那么辛苦,大人若是不愿签字盖印,撕掉笔录便是。”
“花大人一向清廉,绝不会包庇鞠县令这样的狗官!”有百姓大声喊道。
“不错,正是如此!”
“花大人一定是太过气愤,所以气得浑身发抖!”
夏淮安笑道:“不得不说,巴南郡的百姓们对于花大人还是十分信任拥戴,都在为大人说好话。大人可不要辜负了这些百姓!”
花无咎长叹一声,在陪审一栏签下了自己姓名,并盖上“巴南郡守”的官印。
夏淮安朗声说道:“五份审案笔录,一份呈交巴州巡抚穆大人;一份呈交巴州总兵牛将军;一份呈交巴州御史台刘大人;一份留给花大人;最后一份,本官带走留作备案。”
“案情已审完!这三十名山匪,抢劫官银官粮,强抢民女,残害忠良,证据确凿,皆已认罪。周县丞,依照大乾律例,本官可有权处置他们?”
周县丞大声说道:“依据大乾律例,当地乡勇凡遇到落草为寇者,可杀无赦,无需向官员禀告。”
“大人身居巴南守备一职,可全权处理地方军务。剿匪杀贼乃是大人职责所在,自然有权力斩杀这些山匪,无需再向上禀告!”
夏淮安点点头:“好!来人,将这三十名山匪,拖至菜市口,午时三刻问斩!花大人,请和本官一起监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