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将踉跄着支起身子,左臂软塌塌地垂在身侧,碎裂的骨茬刺破皮肉,血水混着冷汗浸透了半边铠甲。他啐出一口腥咸的血沫,双眼充血,死死盯着黑暗中那道刺目的强光——那光晕如鬼火般忽明忽暗,将流寇溃兵的影子拉得老长,活像一群被剥了皮的丧家犬。
夜风裹挟着硝烟灌入鼻腔,他喉头一甜,又呛出一口血来。
“撤!”他嘶吼着翻身上马,二十余骑残兵如惊弓之鸟般撤回营地。马蹄声凌乱如雨,身后炸开的土坑中仍冒着硝烟。
流寇营地已乱作一锅沸粥。
刚才这颗竹筒手榴弹,虽然未能击杀流寇军骑兵,但却给流寇军士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和震撼。
“纸条上说的是真的,小鱼乡有妖人,竟能掌控天雷妖法!”
“这天雷太霸道了!穿着甲胄,都能被炸成碎块!”
“老子亲眼看见,王麻子的半边身子被炸没了!”
“换个地方吧,小鱼乡是个难啃的骨头!”
王副将灰头土脸的返回营地,正一肚子气,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卒突然冲过来跪地磕头:“将军,这仗打不得啊!前些时日雷劈山贼,今日天雷又再现,小鱼乡怕是真有神明庇佑......”
“放你娘的狗屁!”王副将独臂抡刀,刀锋贴着老卒的脖颈斜劈而下。一颗花白头颅“咕咚”滚进泥坑,腔子里的血喷起三尺高,溅得他铁甲猩红。
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沫,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谁再妖言惑众,这就是下场!”
流寇营地顿时安静下来。
可老卒的尸体还未凉透,西南山坡突然炸开一团火光,紧接着几道闷雷声震耳欲聋!
潜伏的五名乡勇见到夏淮安打出的强光三连闪信号后,同时朝着流寇营地掷出手雷,爆炸的气浪掀翻数十名流寇。
训练有素的战马,也被这巨大的动静震得失去控制,在营地里乱闯,撞翻踩倒了好些个兵士。
流寇营地霎时乱作一团。
“天雷!真的是天雷!”
“轰轰!”混乱之中,第二轮的手雷又落下来!
竹筒手榴弹的硝烟裹挟着焦臭味弥散开来,几匹惊马拖着肠穿肚烂的骑手横冲直撞,蹄铁踏过篝火堆,溅起的火星引燃了粮车。一个断了腿的兵卒在火堆旁爬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焦黑的指尖深深抠进泥地——那截插进他腹部的木刺上,还粘着半张写着“天雷之威”的纸条。
流寇军的恐惧终于压垮了理智。
“逃!快逃!”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数十人丢下兵器往山林疯窜,一个轻甲兵慌不择路撞上旗杆,铁盔“哐当”砸落,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稚嫩脸庞——那分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准逃!”王副将挥刀连斩三人,却止不住溃散的人潮。
他红着眼揪住亲兵衣领:“让骑兵队去截杀逃兵!放走一个,老子剐了你的皮!”
……
“东家!流寇乱了!”岗楼上的少年狂喜高呼,火把映得他满脸通红。
王清芷望着远处溃散的流寇,指尖轻轻摩挲弓弦:“夏先生这一招攻心计,倒是寻常。”她语气淡然,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
相比这普普通通的攻心计,夏淮安掌握的“天雷”之术,才是真正令她震惊的手段!
“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夏淮安眉头紧锁凝视远处。他发现,刚才混乱之中,流寇军的火把熄灭了不少,说明确实有军士弃火而逃。
但是,现在大部分的火把,都集中停在了某处。
流寇军,并未逃走!
山路上,流寇军韩主将和王副将各骑一匹战马,并排而立。在他们身边,就是接近一百人的骑兵队伍。
原本骑兵数量超过了一百,但是刚才十颗天雷落入营地,炸伤或是惊跑了二十几匹战马。
在骑兵队伍前面,是三百多名军士,其中包括盾兵数十人,轻甲步兵百余人,重甲步兵百余人,还有数十名弓弩兵。
总计四百余人,依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再逃一步,杀无赦!”王副将大声喝道。
众军士不敢再逃,因为王副将所言不虚,就在骑兵的脚下,躺着十几具新鲜的尸体!
韩主将策马踏过一具无头尸,马蹄“咔嚓”碾碎半截指骨。他扬起马鞭“啪”地抽在骚动兵卒脸上,鞭梢带起一绺皮肉。
他摘下铁盔,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嗓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怕?老子带你们从剑门关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可没见谁孬过!”
他猛地扬起马鞭指向城墙,鞭梢在夜色中炸开一道厉响,“那妖人的天雷,炸得死杂鱼,炸不穿老子的铁甲!传令下去!盾兵结阵,重甲营压上!天亮之前,老子要坐在妖人的脑袋上喝酒!”
他知道,军心士气低落,不能再拖。趁着杀鸡儆猴的威慑还在,必须一鼓作气,拿下小鱼乡!
“主将大人,为何一定要打小鱼乡!兄弟们不是怕死,只是想死个明白!”一名重甲兵头目喊道。
“混账!”王副将怒喝:“战术战略自有主将安排,由得你来质问!尔等只需听命行事!来人,将其拿下!”
“慢!”韩主将摆摆手,语气平和:“本帅便将原因告诉尔等!之所以要打小鱼乡,第一是为了铁器。咱们下午一路追杀的车队,运载了几万斤的铁器,而且其中仅铁箭头就有十万枚!有了这批铁器,咱们军械补充就不是问题。”
“第二,是为了寻个落脚之处!这小鱼乡,地势险要,四周都是大山,唯有这条进乡的路在两山之间,易守难攻!所以这群农夫乡勇,也能阻挡我大军数个时辰!”
“但若是我等今日攻下小鱼乡,便可长期在此处发展。设下箭塔、堡垒,没有三五千大军,根本攻进不来!”
“而现在巴州府的兵,都集中在剑门关一带,严防闯南王等义军攻入巴州,无暇顾及这南部偏僻之地。因此,我等便能在小鱼乡休养生息,招兵买马,日益壮大!”
“否则,这几百人的军队缺乏发展根基,就会越打越少,最终彻底沦为流寇山匪!”
“此战,关系我等能否重振军威,只可胜、不可败!此战若胜,诸位都是有功之将,将来我军发扬光大,诸位人人都是将才!”
韩主将提高了声音:“本帅许诺,拿下小鱼乡,人人赏银百两!立大功者,封参将!”
“谢主将!”众军士呼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军士的士气,又提振起来。
一刻钟后,流寇军中突然亮起熊熊火光,数百甲士整齐列队,战鼓声震得山鸟惊飞。
夏淮安攥紧垛口的青砖,指甲在石面上刮出刺耳声响。远处山路上的火光连成赤色长龙,战鼓声震得他胸腔发麻。
那不是溃兵,是几百头被逼到绝境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