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河谷边缘的冰蚀凹地,如今有了一个带着铁血气息的名字——砺兵谷。近两百人的队伍,在李长天冷酷高效的整合下,如同一块粗砺的顽铁,被仇恨的炉火与生存的磨石反复捶打,逐渐显露出锋刃的雏形。
复仇的第一刀,砍向了赵铁柱的命脉:粮道。
幽州新定,人心不稳,加之寒冬凛冽,赵铁柱数万大军的粮秣补给,主要依赖两条从南方腹地延伸而来的官道。其中一条,需经过北疆着名的险隘“一线天”。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道路狭窄崎岖,是天然的伏击绝地。
“一线天,赵贼的咽喉。”砺兵谷中央,铺开一张用硝制兽皮绘制的简陋地图,陈墨用烧焦的木枝点着狭窄的谷道标记,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寒光,“据探,每隔十日,必有一支千人规模的粮队押运通过。护军虽众,但谷道狭窄,首尾难以相顾,正是我们的机会!”
“狼帅!我带第一队去!保证把赵贼的粮车烧成灰!”阿七立刻请战,眼中战意熊熊。他统领的二十名精锐老兵,是砺兵谷最锋利的尖刀,经过李长天地狱般的训练和几次小规模狩猎伏击的实战,已初步具备了狼群的狠劲与协作。
“不急。”李长天目光沉凝,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一线天两侧陡峭的山壁,“烧粮容易,全身而退难。赵贼吃了亏,必会加派护卫,甚至清剿两侧山岭。我们要的,不仅是烧他一次粮,更要像跗骨之蛆,让他这条粮道,永无宁日!”
他看向陈墨:“可有办法,让我们的‘招呼’,更疼一些,更难防一些?”
陈墨皱眉沉思。传统的伏击,无非是滚木礌石、弓弩齐发、然后冲下去近身搏杀放火。但己方人少,装备简陋(虽有缴获,但弓弩极少且破旧),硬拼消耗不起。如何最大化杀伤,同时最大程度保存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狼…狼帅…军师…小的…小的或许有点想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身材矮壮、双手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汉子,正是韩章从幽州焦土带回来的匠人之一,姓鲁,人称“老鲁头”。他世代都是木匠,尤其擅长制作精巧的机括,城破前在幽州匠作营负责维修守城器械。
李长天眼神微动:“说。”
老鲁头被众人目光盯着,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小的…小的看过咱们缴获的那几架破弩,还有赵贼粮队护军的制式强弩。那弩是好东西,射得远,劲道足,可就是…就是射得太慢了!上弦费力,一次只能射一支箭。小的在想…要是在一个架子上,多放几支弩臂,或者…或者把上弦的机括改改,让它能一次射出好几支箭,像…像马蜂炸窝似的扑下去,那该多好?就算准头差点,可架不住箭多啊!狭窄的地方,一下子就能撂倒一片!”
“多箭齐发?像马蜂炸窝?”陈墨眼睛猛地一亮!这个朴素的比喻,瞬间击中了他!一线天那种狭窄地形,居高临下,如果真有一种能瞬间泼洒出大量箭矢的武器,对挤在谷底的敌军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比滚木礌石的杀伤效率可能更高!而且,操作者可以躲在更远、更安全的地方!
李长天冰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异彩。他想起了在狼穴前搏杀时,那种追求瞬间爆发、覆盖性打击的本能!老鲁头这个想法,虽然粗糙,却暗合了某种高效的杀戮逻辑!
“想法不错。”李长天看着老鲁头,“能做出来吗?”
老鲁头脸上露出为难:“狼帅…小的…小的只是瞎琢磨。真要弄,得试!要木头,要铁件,要牛筋或者上好的麻绳做弦…还要时间…而且,小的一个人,怕是不成…”
“匠作什!”李长天立刻下令。
“在!”匠作什的临时头目,一个同样来自幽州匠户的汉子立刻应声。
“从今日起,老鲁头就是你们的‘工师’!他的想法,就是你们匠作什的头等大事!”李长天目光扫过匠作什七八个同样手艺人出身的汉子,“王石头!”
“在!狼帅!”
“全力配合匠作什!谷里能找到的木料、兽筋、皮绳、废铁…优先供给他们!狩猎队多捕大型猎物,取筋取皮!告诉所有人,匠作什在造能多杀赵贼的利器!谁敢怠慢,军法从事!”李长天的命令斩钉截铁,将一项可能改变战局的“奇思妙想”,瞬间提升到了战略高度!
老鲁头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匠户的粗浅想法,竟能得到狼帅如此重视!他扑通一声跪下:“狼帅放心!小的…小的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这‘蜂子弩’…啊不,‘蜂窝弩’给弄出个样子来!”他下意识地给这想象中的武器起了个更形象的名字。
“蜂窝弩…”李长天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好名字。要快。”
* * *
砺兵谷的复仇之火,并未因蜂窝弩的构想而停滞。
三天后的深夜,风雪如晦。
一线天东侧峭壁之上,数十个如同壁虎般紧贴岩缝的身影,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正是阿七率领的第一队精锐!他们口含防止牙齿打战的木片,身上覆盖着与岩石同色的破布和积雪,手中紧握着简陋却致命的武器——削尖淬火的硬木长矛、绑着锋利石片的短斧、还有几张从羌人哨卡缴获、经过老鲁头紧急加固过的旧弩。
谷底,蜿蜒的火龙缓缓移动。赵铁柱的运粮队如期而至!沉重的粮车在狭窄的谷道上发出吱呀的呻吟,护军举着火把,铠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峭壁。他们知道一线天的凶险,队伍拉得很长,斥候也提前散开探路,但在这绝对的地利面前,依旧如同钻入布袋的老鼠。
阿七屏住呼吸,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谷底中段位置。当大部分粮车和护军主力进入伏击圈时,他猛地将口中木片狠狠咬碎!
“放!”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狼王的号令!
轰隆隆——!
事先撬松、用藤蔓和树干巧妙固定的巨大岩石和冻土块,如同山崩般从峭壁两侧轰然砸落!巨大的声响瞬间撕裂夜的寂静!谷底顿时一片大乱!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匹的惊嘶声、粮车被砸碎的破裂声交织在一起!
“射!”阿七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
嗖!嗖!嗖!
十几支弩箭和更多的投矛、石斧,如同致命的冰雹,从高处倾泻而下!目标并非混乱的人群,而是那些装载着粮草的大车和拉车的驮马!噗嗤!噗嗤!箭矢入肉声和车辕断裂声不绝于耳!驮马受惊,拖着残破的车厢疯狂冲撞,将本就混乱的队形搅得更加稀烂!
“火油罐!扔!”阿七厉喝!
几个燃烧着火焰的简陋陶罐(里面是动物油脂混合松脂)被奋力掷下!砸在粮草堆和破碎的粮车上!轰!火苗瞬间窜起!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风助火势,狭窄的谷道顿时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撤!”阿七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发出撤退信号!
峭壁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沿着预先探好的隐秘小径,迅速向上撤离,只留下谷底一片炼狱般的景象和绝望的哀嚎。赵铁柱的护军被砸懵、射懵、烧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袭击者在峭壁上消失无踪!
“狼崽子!是李长天的狼崽子!”混乱中,有军官认出了那精准狠辣、一击即走的风格,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
* * *
砺兵谷。
当阿七带着队伍,扛着少量缴获的武器和几袋未烧毁的粮食(给匠作什的“奖励”)凯旋时,整个砺兵谷都沸腾了!首战告捷!焚毁大批粮草,杀伤敌军,己方仅轻伤三人!这无疑是一剂最强的强心针!
李长天站在谷口,看着归来的战士,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拍了拍阿七的肩膀:“干得好。赵贼的‘疼’,才刚刚开始。”
他随即转向一旁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老鲁头和匠作什众人:“看到了吗?我们的兄弟在用命拼!你们的‘蜂窝’,什么时候能让赵贼的狗,像谷底那些杂碎一样,变成真正的‘蜂窝’?”
老鲁头看着谷中战士带回的、几架在混乱中缴获的、相对完好的赵军制式弩机,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扑到一架弩机前,如同抚摸情人般抚摸着冰冷的弩臂和紧绷的弓弦,嘴里念念有词:“对…对…就用这个改!架子要够硬…机括要重新排…箭槽得并排…上弦的绞盘得改大…一次上弦,带动所有弩臂…箭矢要短而重,不求射远,但求覆盖…”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精光四射:“狼帅!给小的五天!不!三天!三天之内,小的给您弄出个能一次射出三支箭的‘小蜂窝’来试试!”
“好!”李长天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锋芒,“王石头!听见了?匠作什要什么,就给什么!谷里没有,就去外面‘借’!告诉狩猎队,优先保证匠作什的筋腱和皮料!”
复仇的火焰在砺兵谷熊熊燃烧,而一颗足以改变北疆战争形态的“蜂窝”,也在这仇恨与智慧的浇灌下,悄然孕育着它致命的尖刺。简陋的砺兵谷,简陋的工具,一群在绝境中挣扎的匠人,一个来自底层木匠的奇思妙想,加上李长天那冷酷而精准的战略眼光,共同为未来那场震惊天下的“蜂窝弩雨”,埋下了第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