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几乎是滚下矮丘的,连滚带爬,扑倒在李长天脚下冰冷的雪地里。他死死抱住李长天的腿,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恐惧、绝望、狂喜和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这个在幽州焚城后如同孤狼般穿越死亡雪原都未曾落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王爷…王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没死!新芽…焦土上的新芽…是天意啊!”陈墨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沾湿了李长天沾满雪沫和石粉的裤腿。
凹地里,那几十名被李长天收拢的溃兵流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大多是幽州之战的幸存者,认识陈墨这位王爷身边的心腹谋士。此刻看到他如此失态,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中提及的“焦土”、“新芽”,每个人眼中都涌起复杂的情绪——悲恸、仇恨、以及对眼前这位“狼帅”更深一层的敬畏与归属感。王爷的生死,牵动着太多人的心魂!
李长天没有动,任由陈墨宣泄着情绪。他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眸深处,幽蓝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静。他弯下腰,沾满血污和石屑的大手,重重按在陈墨剧烈颤抖的肩头。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有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透过掌心传递过去。
“哭够了?”李长天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砺的岩石摩擦,“哭够了,就起来。幽州的仇,还没报。”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陈墨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痕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长天,里面燃烧起刻骨的仇恨火焰!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摇晃,但眼神已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
“王爷!韩章将军还在幽州焦土!竖起了王旗!还有百十号兄弟和百姓!”陈墨急促地喘息着,语速飞快地汇报,“玉玺碎片在他手里!他让我来找您!他说…北疆不亡!”
“好!”李长天眼中精光爆射!韩章还活着!王旗还在!火种未熄!这个消息,比任何强心剂都更有力量!他目光扫过凹地里那几十双饱含期待和仇恨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戈交鸣,响彻风雪:
“都听见了吗?!幽州的魂,还没散!我们的兄弟,还在等着!赵铁柱欠下的血债,要用血来偿!这北疆的风雪,冻不死我们复仇的骨头!”
“报仇!报仇!报仇!” 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王石头、张二狗、李栓柱,以及所有经历过幽州炼狱的溃兵,此刻都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些后来加入的流民,也被这冲天的恨意和同仇敌忾的气势所感染,跟着怒吼起来!声浪在凹地中激荡,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阿七!”李长天喝道。
“在!大哥!”阿七一步踏出,眼神狂热。
“带几个腿脚快的兄弟,立刻跟着陈墨,去接应韩章!务必把他们安全带到此处!”
“遵命!”阿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了三名最精悍的夜枭营老兵。
“王爷…不,大哥!我跟阿七哥去!”陈墨急道,他急于见到韩章,更急于将王爷的消息带回去。
“你留下。”李长天不容置疑,“你现在的样子,走不了多远。把路线和联络暗号告诉阿七。”
陈墨看着李长天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自己几乎冻僵的身体,咬了咬牙,迅速将通往幽州焦土的隐秘路线和与韩章约定的暗号告诉了阿七。阿七记下,重重一拍陈墨肩膀:“放心!一定把韩将军他们带回来!” 说罢,带着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西北方。
* * *
接下来的日子,黑石河谷边缘的这处冰蚀凹地,变成了一个喧嚣而充满生机的临时营地。有了陈墨带来的确切消息,所有人的心气都拧成了一股绳。李长天彻底卸下了“王爷”的虚名,被所有人发自内心地尊称为“狼帅”。这个称呼,既是对他那如同荒原头狼般气质的认可,也象征着这支在绝望中重生的队伍,拥有了全新的、野性而凶悍的灵魂!
李长天的整合手段简单、直接、高效。
**第一,明规矩,定核心。**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三条铁律:
一、令行禁止,违者斩!(针对散漫)
二、同袍互助,私斗、抢掠同袍者斩!(针对内耗)
三、缴获归公,按功分配,私藏者斩!(针对贪婪)
三条铁律,字字染血,由陈墨用烧焦的木炭写在最显眼的岩壁上!违令者,李长天亲自执行,绝无二话!短短几天,就用两颗因私藏肉干和斗殴而被砍下的头颅,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核心决策层也初步形成:李长天为帅,陈墨为首席谋士兼军师(负责统筹规划、情报分析),王石头因老成稳重、熟悉底层被提拔为后勤总管(负责物资收集、分配),阿七为近卫队长兼第一战兵队统领(负责训练、尖刀作战)。
**第二,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李长天将队伍重新编组。阿七统领最精锐的二十人,全部由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组成,作为尖刀和教导队。其余人按体力、特长分入不同的“伍”和“什”:擅长攀爬侦查的编为斥候伍;体格健壮的编为重甲预备伍(虽然现在连像样的皮甲都没有);队伍里意外发现的两个懂些打铁修补的匠人,立刻被李长天视为珍宝,单独编成“匠作什”,利用收集来的废铁、缴获的羌人残破箭头、甚至冻硬的坚冰,开始尝试打磨、改造简陋武器——冰凿、石锤、削尖的木矛、带倒刺的骨匕……虽然粗陋,但总比赤手空拳强!
**第三,生存与战斗训练,严苛如地狱。**
食物依旧是最大的问题。李长天亲自带领狩猎队,在风雪中追踪兽群踪迹,利用简陋陷阱和伏击,猎取雪兔、狐狸,甚至冒险围猎落单的野鹿。每一次狩猎,都是一次实战演练。他传授在狼穴领悟的潜行技巧,教导如何在风雪中辨别方向、利用地形、以最小的代价获取猎物。
训练场更是残酷。没有木桩草人,就用坚硬的岩石和粗大的冰柱代替!对练是真打实摔,每天都有鼻青脸肿甚至骨断筋折的人被抬下来。李长天的要求简单到极致:“练不死,就给我往死里练!不想在战场上被赵铁柱的狗砍死,就先在这里把自己练成铁!”
他亲自示范,赤手空拳,用最原始、最凶狠的搏杀技巧,将阿七和王石头这样的老兵一次次击倒!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力量沉如磐石,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撕裂一切的野性!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狼帅的身手,已非人境!这是所有人心中的共识。
**第四,点燃心火,凝聚仇恨。**
夜晚,篝火旁(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才敢点燃小堆篝火),成了最重要的“课堂”。陈墨不再吟诗作赋,他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讲述幽州焚城那夜的惨状:兄弟如何被屠戮,妇孺如何在火中哀嚎,赵铁柱如何背信弃义!韩章独臂擎旗的悲壮,焦土上那株倔强新芽的震撼……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长天很少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篝火旁,用磨石打磨着一柄从羌人哨卡尸体上缴获的、豁了口的弯刀。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眸。他的沉默,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具力量!那是一种无声的誓言:血仇必报!
* * *
七天后。
风雪稍息,天色阴沉。凹地入口处负责警戒的斥候发出了急促的鸟鸣信号!
很快,一支疲惫不堪却异常坚韧的队伍,在阿七的引领下,艰难地出现在凹地入口!为首的,正是独臂将军韩章!他用仅存的右臂,紧紧握着一面用破布和木杆拼凑的“李”字王旗!虽然破败不堪,却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倒的脊梁!
他身后,跟着百余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伤兵和百姓!他们相互搀扶着,眼神疲惫却燃烧着希望的火光!当看到凹地中列队相迎、虽同样衣衫破旧却个个站得如同标枪、眼神凶悍如狼的队伍,以及队伍最前方那个高大挺拔、如同荒原磐石般的身影时,巨大的激动和哽咽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狼帅!韩章…幸不辱命!”韩章独臂拄着半截断枪,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哽咽,独眼中热泪滚滚!
“韩将军!兄弟们!”李长天大步上前,一把扶起韩章!他的目光扫过这百余名从地狱焦土爬出来的身影,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希望、疲惫和刻骨的仇恨!
“回来了就好!”李长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从今日起,这里没有王爷,只有同生共死的兄弟!幽州的债,我们一笔一笔讨回来!赵铁柱的头,我们亲自去取!这北疆的天,塌不了!”
“誓死追随狼帅!报仇雪恨!”阿七振臂高呼!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凹地内外,新旧两股力量汇聚而成的近两百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怒吼!声浪在雪原上滚滚传开,仿佛沉睡的巨兽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李长天站在众人之前,感受着这汇聚一处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恨意与力量。他体内那股荒原暖流也随之奔腾激荡。他看向陈墨,陈墨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狂热交织的光芒;看向韩章,韩章独臂紧握王旗,独眼迸发着决死的战意;看向阿七、王石头,看向那一张张被风雪和仇恨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
一支在风雪与仇恨中淬炼出的、脱胎换骨的狼军,已然成型!虽然依旧弱小,依旧饥寒交迫,但那股从绝境中迸发出的、不死不休的狼性,却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陈墨。”李长天声音冷冽如刀。
“在!狼帅!”陈墨立刻应声。
“赵铁柱的粮道,该断了。”李长天的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战意!“拿地图来!我们…该让赵大将军,尝尝饿肚子的滋味了!”
复仇的獠牙,在北疆的风雪中,悄然露出寒光!燎原的心火,终于要化为焚毁一切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