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藏在半山腰上,石阶苔滑,山门早已褪了朱漆,木色像是被香火熏黑。
扫地的沙弥看了看还未亮的天色将山门打开,早早等在门外的妇人喘着粗气强撑着站起身,她约莫四十来岁,鬓角藏着白发。
弥勒佛垂首凝视着世人的弱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三支香袅袅,青烟在佛前缠绕不散。
签桶被攥得发颤,竹签碰撞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脆。
妇人跪在蒲团上面无血色,目光紧紧盯着落在地面上的竹签。
那竹签在地上转了半圈,而后像是故意捉弄人般倒扣下去,横在了妇人的手边。
她抢先伸手,在沙弥辨认签号前将上面的数字念出。
等待着当头一刀,解签纸沾着朱砂,被她掌心的汗浸湿晕开了一角。
“下、下、签。”
她一字一顿,失去了灵魂一般瘫坐下去,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佝偻着脊背竟像是老了十余岁。
忽听钟声响起,惊动檐下的灰鸽,飞向远处。
“施主所问为何?”
僧人双眼半阖,手指间缠着一串佛珠缓慢地拨动。
妇人被他的声音唤回心神,睫毛沾着眼泪:“我被猪油蒙了心,收了礼金,本以为给女儿寻到一门好婚事,可是三天前便已该回门,却迟迟不见女儿的踪迹,我放心不下主动找到金龟婿的家中,可那不过是一座早就荒废的破草屋!”
她嘴唇颤抖着:“妖!定是妖作恶带走了我的女儿!”
僧人将解签文拿在手中端详,古井无波的声音这才有了起伏:“虽然此签是下下签,可依旧有一条绝处逢生的生路就在眼前,只要把握住,所求所问定能达成。”
“真的?”妇人惊喜地双目发光,“机会在何处?”
近在眼前是在哪里?
僧人朝山门外看出去,却不再开口。
“这方妖气冲天还以为是什么恶妖。”
清源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大橘。
猫妖瞪圆了眼睛在妖王手中不敢反抗:“妖王大人,小的实力低微,怎能劳烦您费力。”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人类,猫爪招了招:“让您这位小弟拎着就刚刚好。”
猫妖被妖王的气息压抑地喘不上来气,为了活着只能忍气吞声。
清源挑眉,说得格外意味不明:“小弟?”
像是为了附和他,南棋伸出手,还没碰到猫妖,那猫就浑身炸毛,爪子也露了出来。
麻麻,好浓的正气,怎么还是个捉妖司的人?
欲哭无泪的猫妖左躲右躲,被两座大山盯着,这下子是真的不敢再贫嘴了。
“我问你答。”
清源对这只刚修炼成大妖的猫妖没什么兴趣。
四足沾到地面的猫妖重重松了口气:“大人,您问您问,小的必定畅所欲言让您满意。”
谄媚的大妖友好地学犬类甩着尾巴表达友好。
“近来附近有大妖掳掠适嫁少女,你可知道这事?”
即便司主已经不再为朝中做事,路途中偶遇的妖物作乱的事总是要插手管上一管。
猫妖眨了眨眼:“知道啊,这事还是我提的主意呢!”
他像是格外自豪般拍了拍胸脯:“那只大妖是我兄弟,需要让我带路去找他吗?”
全然不知道被误会的猫妖领着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山洞,一只狸花猫钻了出来忍不住提防:“这是谁,做什么的?”
妖王的气息也让他瑟缩,狸花猫已经在思索着带着大橘跑路的路线。
“那些被你掳掠来的少女呢?藏起来了?”
山洞中只有这只狸花猫的气息,也没有血腥气。
“藏?为什么要藏?”大橘插话,“我们都把她们放走了。”
狸花猫不怎么喜欢说话,且极度厌蠢,大橘在他这里总是说不到三句话绝对会被踹出去,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倾诉的目标,他的嘴捣腾地非常快。
“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女孩儿多么可怜,有的被家里打,有的要跟糟老头子成亲,有的还要为了攀附少爷而自甘堕落!”
“那怎么能行!我跟狸花一拍即合,对视之间那叫一个电光火石,我扮成媒人,狸花扮成新郎官,为了银两那些人眼睛都不眨跟卖女儿一样,啧啧啧,幸亏遇上了我们,放她们走的时候我们还给了不少盘缠。”
可以奔赴更好的生活,没有傻子愿意继续被原生家庭捆绑在一起,踏上了光明大道,她们自然不会再回头。
弄清了来龙去脉,清源哂然一笑,没想到竟然是这两只妖做了好事反而被传出了恶名。
南棋没准备制止,牵着清源的手离开。
身后的大橘被狸花点着脑袋:“你个蠢贼!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里带?”
大橘讪笑着:“毕竟那两位我谁也打不过,总要为自己的小命考虑吧。”
狸花无奈摇头,折返回山洞。
猫本身是喜爱热闹的,可是他们是妖,就只能待在山洞里,以免吓到了人。
“施主留步。”
僧人捏着串珠拦在了清源和南棋前面,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哭肿了双眼的妇人,修佛者慈悲为怀。
妇人知道这就是那条生路,连忙跪在地上:“请大师指点迷津,我的女儿究竟身处何处?”
即便她隐藏的很好,清源依旧看出那妇人浑身的戾气。
“她很安全,比待在你身边安全的多。”
妇人浑身僵住,完全不受控制地像是倒豆子一般吐露真言。
“我就是想找那个赔钱货要点银两,她嫁的好人家出手阔绰,礼金已经被我儿子拿去赌输了,若是还没有银两去赎人,我家儿子可怎么活啊!那群无赖说要砍了我儿子的手啊!”
“那赔钱货性子闷,也不知道怎么被大户人家看上了,之前每月给家中的补给也没了,不就多做点针线活还真能累到她?这嫁了人就开始胳膊往外拐了,压根不回家了,那怎么能行?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可怜我的儿子还在赌场等着救命呢,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找人,跑什么跑,就该一直养着我儿子,不然生她养她这么多年我图的是什么?”
偏远地区妇女总是重男轻女的多些,在现代社会层出不穷的事件放在古代更加的变本加厉。
僧人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办了坏事。
阿弥陀佛,怪不得是下下签的签文,原来佛祖早有启示,他回去定要将佛经再多抄写几遍,时时铭记在心。
妇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怎敢罢休,当即就要上前去拽清源的衣袖。
只见那张青年的人脸逐渐化作了赤色狐狸,略一呲牙,那妇人直接被吓晕了过去,倒在路中间。
变故太快,让僧人瞠目结舌。
那位施主竟然是一只狐妖吗?
他的视线落在另外那位施主身上,可这位身上的正气也做不得假。
“师父!是小狐狸吗?他怎么长的比我还大只?”
童音稚嫩,温热的小手被牵进手心:“我刚跟师伯游历回来,还真的遇上了小狐狸。”
老僧走在他的身后,双手合十对清源和南棋行了佛礼。
“我与两位有缘,世间万法皆是有因必有果。”
老僧道行高,更懂得高高挂起的道理。
妇人还在地上躺着,他却压根视而不见,对着小和尚招了招手,朝着山门的方向而去。
“师兄,这次出门又遇上了什么趣事?”
他们渐行渐远,片刻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南棋的手被轻轻晃了晃,垂眸将闹腾的小狐狸托抱起来,他抬起头,声音温和:“这次又要吃什么?糖葫芦还是糕点?”
他看不见路,只能看得见那条在视线中不断摇晃的狐狸尾巴,指尖凑近在根部轻轻捏了捏,清源便埋在了他的颈间。
这样就不影响看路了。
南棋全然不觉得自己恶劣的心思更加磨人,故意将脚程放慢:“最近的城池还需要一个时辰还多的路程,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奖励。”
他似是轻叹着,倒让清源笑出了声。
小狐狸只是用耳朵在南棋脸上蹭了蹭,就足够让人满心欢喜地脚下生风。
说是一个时辰的路程,清源还是在半个时辰内就吃到了满口留香的桂花酥,小狐狸只是尝尝鲜,剩下的都进了南棋的肚子。
吃的很少的小狐狸到了深夜总要让南棋喂的更多一些。
闪动着红意的脸颊惑人,让南棋忍不住轻咬,在皮肤上落下齿印。
是他的!
他的小狐狸!
全部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