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老槐树抽出嫩芽,风一吹,簌簌地抖落几片去年的枯叶。沈世元站在廊下,手里捏着陈将军的亲笔信,眉头紧锁。
信是昨日到的,言辞恳切,邀他南下广州,共襄大业。陈将军在信中写道:“世元,国事维艰,非一人之力可挽。南北对峙,唯有合力,方有转圜之机。望君携家眷南下,共谋前程。”
沈世元盯着那几行字,思绪翻涌。陈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北方局势渐颓,而南方尚有可为。陈将军在天津沉寂一个冬天,突然又重招旧部,回到广州,世事变化,深谋远虑,可见一斑。
他抬头望向屋内,宜棠正抱着刚满月的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岭南小曲,眉眼温柔。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棠儿,”他声音低沉,“陈将军来信了。”
宜棠抬眸,见他神色凝重,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她将熟睡的孩子轻轻放进摇篮,拢了拢衣襟,走到他面前:“怎么说?”
沈世元将信递给她,低声道:“他想让我去广州。”
宜棠一目十行地看完,沉吟片刻,忽而笑了:“去啊,为何不去?”
沈世元一怔:“你愿意?”
“为何不愿?”宜棠挑眉,“北方局势不稳,孩子还小,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不如南下寻个安稳。”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你一身本事,总不能埋没在这小院子里。”
沈世元心头一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我只是怕你辛苦。”
宜棠轻笑,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沈世元,你何时见我怕过辛苦?”
何况,她长于岭南。
翌日清晨,宜棠去了沈宅云如梦的院子。
云如梦正在教沈书和写字,见宜棠来了,微微挑眉:“稀客啊,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宜棠笑了笑,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姨娘,我和世元准备南下广州,想邀你和书和同去。”
云如梦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她抬眸,似笑非笑:“哦?为何要带上我们?”
“书和还小,北方局势不稳,不如南下。”宜棠语气平静,“姨娘,世元是您亲生,书和是他亲妹,此次南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以邀请您一起去,一家人总要在一起才好。”
云如梦沉默片刻,忽而嗤笑一声:“你倒是好心。”
宜棠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她,她不擅长劝人,只能把心里的意思带到。
云如梦指尖微颤,良久,她轻声道:“容我想想。”
临行前一夜,韫仪设了家宴。
席间,韫仪拉着宜棠的手,眼眶微红:“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宜棠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母亲放心,待局势稳定,我们便回来看您。”
韫仪叹了口气,又看向沈世元:“世元,照顾好他们母子。”
沈世元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沈世良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直到宴席将散,他才起身,走到宜棠面前,递过一个锦盒:“一路平安。”
宜棠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枚平安符。她抬眸,对上沈世良复杂的目光,轻声道:“谢谢大哥。”
沈世良扯了扯嘴角,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这夜,沈世元和宜棠留在沈家过夜。
夜色沉沉,沈府后院的李树下,沈世良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孤寂。
宜棠送书和回房,两人碰见,沈世良想来等了很久。
宜棠提着灯笼缓步走近,昏黄的光映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她站定,轻声道:“大哥。”
沈世良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枝头将落未落的残花,嗓音低哑:“一定要走?”
“嗯。”宜棠点头,“天一亮就启程。”
一阵沉默。风掠过枝头,几片花瓣簌簌落下,沾在沈世良的肩头。
“世元是军人,你多包容。”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压着说不出的情绪。
宜棠微微一笑:“他一向稳重。”
沈世良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呢?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灯笼的光微微晃动,宜棠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递了过去:“大哥照顾我们良多,这是我亲手制成的,世元选的安神香,大哥夜里放在枕边,能睡得好些。”
沈世良盯着那香囊,喉结滚动,最终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一瞬,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吃痛。
“宜棠,”他声音沙哑,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情愫,“若他待你不好……”
“大哥。”她轻声打断,目光澄澈而坚定,“世元待我极好。”
沈世良僵住,良久,缓缓松开手,自嘲般笑了笑:“是了,我多此一问。”
夜风骤起,吹熄了灯笼里的烛火。黑暗中,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融进深沉的夜色里。
宜棠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一片李花落在她肩头,又随风飘远。
天蒙蒙亮时,车已备好。
云如梦最终还是决定同行,她牵着书和的手,神色淡淡地上了车。沈书和回头望了一眼沈府的大门,小声问:“娘,我们还会回来吗?”
云如梦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或许吧。”
宜棠抱着孩子,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记忆并不好的宅院,对沈世元道:“走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渐行渐远。
南行的风,带着春日的暖意,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