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儿和宝丫一股脑丢给林医官,清风明月也打发去伺候。家里一窝女娘围着林医官打转,这算是物尽其用。尤其是宝丫,这两天喝米粥都喝吐了,打发阿朱去给弄乳娘回来。大神不伺候好,十五年后等着回来算账?
没出三天,我再出门时已经气势如虹。
胡三从韩老久那里抽调了三十校刀手,各个还能西北望,射天狼。又去营里申领了全套玄甲,此刻正马蹄声碎,直奔朔风护商卫。
两个女庙祝打扮的倾国倾城,今日要见我娘呢,打扮好看些,说不定还能认个亲闺女。别说我矫情,亲兵护卫,不沾亲带故,到时候谁给你拼刀挡箭!
可这也要看缘分。
胡三挥军杀出西城门,等出了城,这才下令缓兵徐行。他也就城门楼子那过过瘾头,西城门守军里有几个他的小兔崽,老兵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三哥!妹子要骑黑风。我嚷嚷着撒娇!三哥跳下马,乐呵呵地跑过来。
“妹子,黑风可是烈马,别摔着!”
“嗯,三哥给牵着,不许撒手。”我命令。
骑着黑风就像骑着龙,很高很快!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
胡三扛着巨刀,牵着黑风,步行着前进。秋日的胡杨林染黄那条驿道,不远处的峰燧如同一条长龙,蜿蜒扭曲着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两千年后,人们称它为长城。而此时,我和我的莽汉子们,跨马背刀,曾为扞卫它而拼死搏杀。
才走进朔风护商卫的辕门,就听见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三哥,妹子要下马!”我尖叫声比我娘嗓门还大些。
胡三伸出半拉指头把我扶下来,我拎着裙摆就向里边跑。
“娘!”
整个护商卫大厅一片素白!
我脑子嗡得一声。
一袭白练。
我整个人发抖。
不敢向两边看,不想知道躺着的是谁。
没走到跟前,已经被泪水淋湿了。
白练被揭开,我哇地哭了,独狼!
一支箭,正中颈部大动脉。
狼叔!~!我哭得死去活来。
我和他就一面之缘,我就叫了声叔,他就扔给我一个白玉扣子,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扣子。你能理解么,缺胳膊的老兵,一辈子在朔风营的穷当兵的,出手就是他一生也够不着的财富。他带出了辛玥,一个人押一个商队。
没人敢吭声!
一片死寂。我娘都吓得没声了。
哭声骤停。
“谁干的?”声音撕裂。
“说!”
“刺史府,王浩。”
我站起来就往走,“三哥!”
“在。”
“整军!”
“是!”
“花儿,朵儿!”
“大人!”
“披甲!”
“是!”
马车里连蹬带踹地顶盔掼甲,两个女庙祝早晨刚领出来的小号玄甲,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在这种情形下给用上了。
狼叔没死在匈奴手里,死在自家人的箭下。
下车,上马。赵五的刀仓啷出鞘,在手中嗡鸣颤栗。
花儿和朵儿没骑过马,坐车吧。
我看见三十校刀手已经整军成列,有人咬牙切齿,八成也是狼叔带出来的兵。
我圈着马头,赵五的刀呯呯敲打护心镜。
“朔风营的刀是干什么的?”
我嘶声厉喝。
“朔风朔风,杀杀杀!”所有人齐声断喝。
“敢不敢跟妹子闯一遭刺史府?”
“杀杀杀!”我听见千军万马的声音。
“三哥!”我尖叫声高得吓人。“你是排头兵,开拔!”
朔风护商卫的人全都身穿缟素,拎着刀冲了出来。
“谁敢跟着,立斩无赦!”我丢下一句话,“驾!”马扬蹄窜出。
一支微型精锐,杀气冲天!
刺史府早得到消息,大门紧闭。
“三哥!”我咬着嘴唇,看了胡三一眼。
胡三拎着刀,冲着刺史府的门一通劈。那是一柄巨刀,我从没见过这柄刀挥出去。
胡三胸前被插满狼牙箭的那天,我是边擦眼泪边给缝合的创口。我们认识还没一个时辰。他说,“朔风营就我一个步兵,你给说说,给你当护卫?”
这是我看见胡三第一次挥刀,他没任何犹豫,冲着刺史府出手了。
无数刀,刺史府的朱漆大门被劈得千丘万壑。
轰,门没劈开,却从里边缓缓打开。
“三哥回来!”
大门终于打开,数百刺史府麾下的军卒冲出来,很快,把我们这伙人团团围死,长矛如林,散发寒光。
我圈着马来回倒步子,没人敢动手。
隔着枪矛丛林,远远的,一个披甲将领站在刺史府的台阶上,四周围着数十亲兵。
胡三小声说,“妹子,他就是戊己校尉王浩!”
“看清楚,别认错人了。”我叮咛一句。
“不会认错,凉州统共就俩校尉,咱家大人,下来就是他。”
“荀清月!你疯了……”王浩在枪矛丛林的对面,大声断喝,声如洪钟。
我尖声嘶喊,刀哥!
赵五刀一飞冲天,我瞬间两手攥死刀柄,拼力握紧。整个人被刀势高高带起,刀势狂飙,从密密麻麻的枪尖矛尖掠过。
刀光电光火石,在空中横劈。
只瞬间,人头飞起。
我被刀拉扯着在天空划出个圆,整个身子打横,一个空翻,人头被我单手捞住。头晕目眩中,握刀的手几乎要脱力,可眨眼间已旋回原地,没来及松手,已经跌落马上。
所有过程,只在一念之间。
“拦路者,死!”
我催马向前,所有军卒纷纷让路。
就这样,冲出包围。
快马加鞭,重返护商卫所。
噗,人头扔在白练脚下,来回,不到一个时辰。
这次,让清月尽情哭吧。
……
死寂,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忘记自己在发愣,还是在啜泣。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在娘怀里,胸前衣襟都湿透了。
“麻子哥?”我声音沙哑。
“狼叔,怎么死的?”
王麻子和他那帮缺胳膊断腿的老兄弟都郁闷半天了。
荀丫头一句话没问,就把王浩人头给拎了回来。
搞得他们这帮爷们儿通通成了吃干饭的,可也不敢唉声叹气,从没见过这丫头跟疯了似的。
“娘,女儿原本想把狼叔给娘当男人的……”没等王麻子说话,我又想起伤心事,接着又哭成海。
这下,王麻子更不敢接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