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看见郭孝圈着马头踱步,四周是乌烧岭绝顶。我坐在马车上,郭孝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雾气深处。
眨眼间,已经是长安城,我牵着云宝儿,他看上去有七八岁的样子,走在红帛宫道,两边宫灯如织。云宝儿身穿玄色朝服,而我身着宫妆。两边三公九卿,满朝士大夫纷纷垂拱低首。
王棱在未央宫高台负手而立,身着帝衣。
转瞬间,辛玥高举长刀,脸上狰狞的虬疤溢血,身后是马踏飞雪的朔风营骑兵。正面迎着漫天箭雨向前冲阵,无数莽汉子从马上栽下来。
画面再变,王棱身中数箭,嘴角渗血。“清月,琚君终究不敌命运……”
整座未央宫渐台被四面围死,郭孝被无数玄甲骑兵簇拥在中间,旌旗甲光席卷而来。我看见王棱抱着自己从数丈高的渐台上一跃而下。
意识瞬间黑暗。
很短暂,我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美如女仙的圣女婆婆。
很多年的岁月仿佛转瞬即逝,又似乎走过了漫长的人生。我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无奈还是悲哀。
我悄然看向她身后,那盏灯已经熄灭了。
还想看么?她问。
我不甘心,点点头。
“再送你一盏。”
这一次,眼前是漫天星斗,我身后是男人的力量和温存。我回头看去,身后是空无一人的绝顶。喘息声中,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清月,我会一直陪着你。”
依然是隆重的皇族大婚,依然是七八岁的云宝儿,和那条通往未央宫高台的红帛道。
郭孝在乱军中左冲右突,亲兵不断落马,枪矛万千将他团团围住,忽地,一箭洞穿胸甲。郭孝仰天长啸,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画面陡然变幻,我被王棱抱在怀里,看得见他眼中的决绝。他站上渐台,眼前是无数盔明甲亮的骑兵。朔风营的旌旗招展,我听见朔风朔风杀杀杀的嘶喊声。
王棱一跃而下,坠落的瞬间,我看见很多熟悉的老兵面孔,接着,淹没在黑暗中。
意识从震撼中苏醒,依旧能听见自己急促地心跳。
圣女婆婆睁开眼,“还看么?”
“婆婆,”我按耐住复杂的心绪,道:“我猜,每一盏灯,都对应着一段命运线,可是,您身边的灯,永无止境,是么?”
圣女婆婆嘴角微弯,“你很聪明。”
我惊讶地看见,刚才那盏灯才熄灭,可同时虚空中又多出一盏灯。
熄灭的灯盏随即消失无踪。
圣女婆婆笑道,“每一盏灯,都是完整的人生,它们全都是你的命运线。”
“婆婆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心里满是无奈,这是个无穷尽数列,我终究只是个Npc角色,我这个bug能改变故事的开头,却没法改变这个无穷尽数列的结尾。
两次对未来的窥视,仿佛是在量子世界渡过两次完整人生。
徒留疲惫和绝望……
“知道为什么要引入人类Npc角色来扮演么?”婆婆饶有兴致地问。
“听人讲过,是为了量子态的自我进化。”我答道,这是孔汾告诉我的。
“喔,算是有点见识。”圣女婆婆笑道,“可是,自我进化总是伴随着量子污染,嗯,或者说,观测者依赖。”
她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能穿透我的意识,看见直觉。
“对你而言,你生命的自主意识在挑衅命运,而系统会不断纠错。可计算过程无论多复杂,最终只能有一个结局,嗯,唯一的正确的答案。”
轰,我脑子像炸裂般,忽然想明白一切。
就像李贲,他本该死在谢二哥那一刀,可我救了他。即便如此,他并没对我生出半分愧疚,反手就将我卖给匈奴人。
可他的人头,终究被麻子哥丢在我脚下。
还有郭孝,我和云宝儿,就是他的“奇货可居。”就像我刚才的那两段人生,他最后还是会拿我和云宝儿去和王棱做交易。无论我怎么证明我对他的价值,终究不过是被他利用的高级玩物。
“婆婆,我这样的Npc角色,真的就没法子改变命运线么?”
“眼下有个机会……”圣女婆婆道。
“怎么交易?”在幽冥界,我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切都可以交易。打那之后,我没再求过人。
“我已经湮灭,即将再入循环。”她闭上眼睛,绝美无匹的容颜和躯体泛着月光般的皎洁。我刹那间明悟,这个百岁女巫,羌人的圣女,她和乌珠留一样,都是智能体Npc的觉醒者。
“婆婆,清月该怎么做?”我轻声唤她。
“我肉身已逝,你眼前的是月神阿希娜的本体,收下她,为我守护羌人十五年,静候我下一个循环的觉醒。”
“婆婆,您是在说转世么?”我捂住嘴,天呐,量子态真的在进化,这个羌族的圣女竟然能逃避系统重置,自我循环。
“羌地会陷入血腥和杀戮,帮我……守护……我的子民。”
一切陷入静谧。
圣女婆婆已经湮灭,眼前,悬浮着的,只是阿希娜的主体。
我脑子还没从恍然中摆脱出来,圣女婆婆没能撑到我回到羌地,她借着月神阿希娜的主体和我做了个交易。
为她守护羌地十五年,等她再次循环回来。
羌地会陷入血腥和杀戮,这就是交易,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的脑海渐渐清明,我念动控魂秘咒,把自己和月神阿希娜的主体融为一体。
很久很久,我睁开眼,自己四周那九盏油灯已经消失了。
我似乎在一瞬间通晓了羌语,和他们的历史,甚至能叫的上许多羌民的名字,对这片古老的土地无比熟悉,充满悲悯之情。
月神阿希娜取代了荀清月,我从此刻起,自由了。命运没法再替我算计结局,明天将变得扑朔迷离,充满未知。
量子态真的在进化,至少,我或许是量子世界里,第一个双主体Npc扮演者。
一个另类的玩家。
走出石屋,夜已深,万籁俱寂。
雕月正托着下巴,看星星。
“姐!”
“嗯。”
“在流星熄灭前许愿,会实现。”她呆呆地说。
我没好气地回答,“别问我流星还会来么!”我揪着她耳朵,“答案是六十年!”
雕月睁大眼睛,“姐,你太神了。”
“果儿呢,姐帮你掐死她。”我笑得媚眼成缝。
回到大帐,只剩下老爹自己。他放下酒盏,问我,“见到圣女婆婆了?”
“嗯。爹,圣女婆婆魂归长生天了。”我托着下巴,发呆。
“闺女,那是她的宿命!”
“每个羌人的宿命!”老爹捋着卷须,端起酒一饮而尽。
回到自己的帐子里,两个侍女正在铺床。
“去吧!没叫不要进来。”我命令。
侍女后退着,出了帐子。
我按耐着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睛,进入幽冥境。
幽冥境,天机树下。
我轻轻落下,脚下涟漪片片晕开。我静静看着脚下涟漪渐渐平静,自己的倒影也越发清晰,直到涟漪彻底静止,我几乎停止呼吸。
月神,在镜面中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