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的狂欢持续到半夜,篝火的灰烬在黎明时分依然冒着烟气。大帐内,羌王雕何一夜之间,须发从雪白变成乌斑。
他浓密的卷须几乎遮住嘴角的笑容。
“郭夫人,不得不说,你让本王很为难。”大酋长哈哈直笑。
酸果儿紧张地搂着我的臂弯,她很担心这个便宜爹和便宜姐谈崩喽。
“爹!”我不管不顾地撕下脸皮。“女儿只此一个条件,至于与汉家战事,女儿与爹爹另行商议!如何?”
这个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人急眼的时候通常都不要脸。这点我跟郭孝学的,我哪次不是被他不要脸的劲给带沟里去的。
见大酋长捋着卷须笑而不答,我忙补充道:“成与不成,女儿所携夫君的安羌五策仍然算数。”
一边的辛珏冷笑,“郭夫人莫忘记,那份文书并未附带信物,夫人要大酋长如何信你?”
切!历朝历代,汉奸都比敌人坏。我微微一笑,“辛大人,不出五日,妾之夫君自然会亲自上门。到那时,辛大人又当如何?”
辛珏冷哼一声,不再作答。
大酋长略做沉吟,转头笑吟吟问他姑娘,“天霭,你怎么看?”
雕云·天霭是酸果儿的娘给她起的名儿。
“爹!”果儿恰到好处地撒娇,“就依姐姐,五日后校尉大人不来,您该干嘛就干嘛,还白捡个女儿。”
我的宝贝果儿,姐真想亲你!
认闺女依然要老巫婆祭天,可老巫婆看上去快上百岁了,让我忧心忡忡地怕她老人家撑不下来。
祭天台现成的,昨晚的还没拆。
老巫婆咿咿呀呀念着秘咒,只是老胳膊老腿,跳不动舞也唱不动歌。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
老巫婆的破锣嗓子向着祭坛下的万千子民嘶喊。
羌人纷纷跪倒,五体投地。
喊些什么我也听不懂呀。
老巫婆一手杵着拐杖,一手举着我的腕子。
底下的羌人陷入疯狂,接着又是个不眠之夜,载歌载舞。
我算服了,难怪王棱要收他们牧场,加他们赋税。成天不干正事,忙活跳大神,谁受得了。
就拿围城来说,围而不打,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策略。现今看来,纯粹是忙得没功夫打,净忙活不务正业了。
篝火比昨晚认亲闺女还热闹,可老巫婆早早就弄完退休,扔下我站在祭天台上吹风。
侍女们排成队,簇拥着我走下祭台。
我算捡回条命,还没出月子呢,早晚一辈子的病。
刚才相当于是昭告狼神和天下子民。
这会儿是自家的事儿。
给我认的这个爹磕响头,磕了多少不记得,反正要是老二没生,这会儿也得被磕出来。
接着就是认亲戚,昨天见过面的雕力白狼,成了我异父异母的哥哥。
再就是那个大帐里见过的少女,她是雕力白狼的亲妹妹,酸果儿的姐姐,雕月·银弓。雕月公主听说被大酋长许配给乌孙国王子,两家正谈呢。
王麻子密报上说,疑似西域势力介入,难道说的是这件事?
还有些王族里的人。比如鬼面狼主,赤哲。听说是羌军统帅,类似于汉人的外戚。再印象深的,鹰眼狼主,雕莫。看形象有点渗人,可直觉他很像郭孝,心思重。他是大酋长的亲弟弟。
等亲戚们也见完礼,我正式成为羌王雕何的女儿。羌人笃信,上过祭天台就是得到神的见证,论起来可不比亲生的远。
我跪坐在新爹身边,给他捏肩膀,这可是跟林医官学的。
可这个爹硬得像块石头,我那点手劲,连坑都按不出来。不过,即便比划两下,老头也高兴地不要不要。
果儿给我咬耳朵,“巫婆婆说姐是月神呢。”
耳朵咬得声音贼大,我这个爹转过头,得意地哈哈大笑,“清月啊,你得学会羌语,不然今后,怎么给你的子民祭天?”
我眼睛睁得老大,“爹!女儿为何有种吃亏的感觉?”我想半天也想不出缘由,“总觉得爹爹挖了坑给女儿跳。”
哦?哈哈哈。
爹笑得更快活了。
第二天一大早,酸果儿着急忙慌地掀开我帐帘,“姐!不好了……”
喂,你和阿树就不能学点好的?我掐着她脸蛋子。
阿树成天就这样一惊一乍,别问,问就是鸡毛蒜皮。
“姐,哥哥和李四哥他们打起来了!”
“咋不早说?”我撩起裙摆就冲出帐篷。
羌军大营外,朔风营那帮老兵倒下一片,李四的环首刀舞得急赤白脸,可还是顶不住我便宜哥哥的弯刀,被劈得踉跄后退。
我尖叫,“哥!”
尖叫声比李四管用多了,雕力白狼收刀,狂风从脚下卷起一阵黄沙。
我冲过去把老兵护在身后,老兵们一个个鼻青脸肿。
“四哥,不说好等么,咋打上门了?”我就说李四沉不住气,韩老久呢?我踅摸半天没找到人。
“老久叔呢?”我问。
“你两日没消息,搬救兵去了。”李四胸前一个巨大的脚印子。
“荀丫头,给你丢人了!”一个老兵捂着腰哼唧,他给我哥踹了一脚。
一帮老兵倒是没啥事,我哥下手倒是分寸感十足。
酸果儿吓得脸色煞白。
我却一把挽着雕力的臂弯,得意地给那帮老兵炫耀,“都认识一下,我哥!”
李四苦笑,环首刀被劈得全是豁口。
“妹子,你哪头的?”
老兵们个个呲牙咧嘴,纷纷苦笑。
我掐住雕力腰上一块软肉,“哥,这些都是我男人的兄弟。”边说,边往死里拧。“你打的,你负责灌趴下,站着一个别怪妹妹不认你!”
雕力满脸牙疼地求饶,“妹妹,回家再掐!”
被荀丫头的哥给揍了,不丢人。再说对方摆酒赔罪,你还想怎么着!
一场事关两族两军脸面的搏杀,就这么被我化解了。我长舒口气,这件事说小不小,处理不当伤两头。
给老兵们接风又浪费了一晚上。
数万大军围着瓜州城,就为了吓唬人玩?
打架,李四他们不是个。喝酒,也不是个。雕力全身肌肉透着琥珀色,他搂着李四的脖颈,“老四,你得承认!”他拍着胸脯,“你兄弟我,能再喝你十个八个!”
李四满脸血红,“老子栽了!”
围着烤全羊,朔风营的老兵躺了一地。
黎明,一轮弯月还没卸下淡妆。我就听见大地震动,铺天盖地的隆隆声传来。我吓得一骨碌坐起来,“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