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慌失措,手腕上赫然浮现出那个狼头镯,此刻正散发着血光。
原来它不是消失了,而是藏在我灵魂深处。
我抓挠着脱下这只该死的镯子。瞬间,老萨满扭曲变形,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消失。巨大的吸力将我拽回床榻。
我重重摔回身体里,胸脯剧烈起伏。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那张黄麻纸,还有坠落在地的金镯。惊出一身冷汗。这难道就是萨满教的“赫兰吉拉”?
抽魂术!我一阵后怕。
直觉告诉我,朔风营有人被种下“赫兰吉拉”,就好像我方才那般,他应该就是赵五所说的狼崽子。
他会是郭孝吗?我心里无比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对郭孝,已经不再那么由衷的抗拒。
清月,你怎么了?我不由自主地心慌。
我把黄麻纸、羊皮卷和金镯子藏进要紧物件的皮囊,想着找时间让酸果儿教我匈奴语,早晚会用到。
傍晚时分,一轮明月从群山尽头升起。台阶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我宝儿,大人要回来了!”林医官还没进门,清亮的声音先一步将氛围点燃。
我蓦然回头,“真的?姐骗人!”我眼里的茫然一闪而没,“我在了望台看了一整天,都没见有半个人。”我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盏都浑然不觉。只是快步迎向门帘。
“我宝儿,姐没骗你!”林医官喘着气冲进来,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刚接到的斥候传讯,大人已经过了黑水河!”
林医官显然是刚从伤兵营跑回来,颈子上满是汗珠。
我才要转身去取外袍,可动作却顿了顿,忙平复心里的慌乱。黑水河离第九峰燧还几十里地呢,哪会这么快。
“发什么呆呢!”林医官边摘头盔解束甲,边压低声音:“听说,辛军侯也一道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更慌了,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恐惧。
我转身捂脸,眼泪控不住地落下。
“我宝儿!”林医官把我掰回来,轻轻给我拭泪,“听姐的,无论我宝儿心里究竟装着谁?终究只能选一个。”
“姐知道,我宝儿心里装着辛玥,可是宝儿要知道,”她忽然顿住,良久才幽幽地耳语,“能打的男人都可活不长……”
深夜,我被林医官火烫的身子烧得满脸羞红,喘着气嗔道:“姐,你的男人,随你怎样,少招惹我。”林医官却不依不饶,她揪着我的耳根子,“我宝儿,管你有多美,吹了灯都一样。”她嬉笑着继续吹枕头风,“你自己男人不拴紧,等哪天掉了链子……”
“不要脸!”我躲进墙边,死死拽着被角。
林医官噗地吹灭油灯,继续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循循善诱,弄得我脸红心跳。
她这人心好大,翻个身的功夫已经开始说梦话。可我却睁大眼睛,久久难以入眠。
门留着栓呢,谁知道郭孝几时回来?
我等呀等,心里烧着一团火,好难受。
约莫三更时分,我刚有点迷糊,就听见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本松弛的身体顿时绷紧。
我想装睡,可身体却已被烧得火热。
小屋是那么静谧,让他的声音更显得冷厉和霸道。“还不起来伺候!”他命令我。
我想过无数拒绝的理由和攒了一夜的勇气,都在那一瞬间,没了。
“大人,都三更天了。”
“三更天又怎样,离点卯还早!”
“大人!”
“听话。”
我拼命让自己的身子变得冰冷,可脑海里却满是不要脸的耳语声。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玩火,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直到黎明时分,他才终于沉沉睡去。我却像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静等行刑。
……
卯时,朔风营盔明甲亮。上千骑兵已经整军完成。
操演场上尘土飞扬,辛玥赤着上身纵马提刀来回驰骋。
能进朔风营的新兵无一不是铁血精锐,而甲字曲的军侯教授朔风刀也是朔风营上百年的规矩。上马的刀,下马的枪。
辛玥古铜色的肌肉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他手中的环首刀寒光凛凛。新兵少年们目光灼灼,各个对眼前这个火烧鹰愁涧的战神行注目礼。
“看好了!”他厉声暴喝,刀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第一式,“朔风起”!
环首刀带起呼啸的风,刀尖劈开悬在木桩上的草绳。新兵们还没来得及喝彩,第二式“黄沙漫”已经接踵而至,刀身横斩,在沙地上扫出一道完美的半圆,扬起的沙尘如同真正的沙漠风暴。
辛玥脊背上布满伤疤,让他健硕凶猛的肌肉随着动作扭动,宛如杀神。当他演示到第三式“狼烟急”时,刀法变得诡谲难测,刀光快速连续挥出,就像塞外急促的号角。有个新兵看得入神,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半步,立刻被飞溅的刀气削掉一缕头发。
“朔风营的刀不是花架子!”辛玥收刀而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式都是从匈奴人的血里淬炼出来的。”他抓起水囊灌了一口,清水顺着下巴流到胸膛,“霍骠骑当年说过……”
全场顿时肃静,连战马都停止了喷鼻。
“刀出必饮血,马踏不回头!”辛玥声音炸雷般响彻校场,“这是我们朔风营的魂!”
他猛地将水囊砸在地上,水花四溅中,刀锋再次挥出。这是绝杀式“玉门关”,刀光如匹练般横扫,几步外的草靶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新兵们看得热血沸腾,有个凉州少年忍不住大喊,“朔风营,辛军侯!”顿时引发山呼海啸般的呼应。辛玥却沉默着收刀入鞘。他胯下马趟着碎步,从演武台拔出已经残破的朔风营战旗,双手高高举起。
辛玥策马狂奔,在上千士卒面前挥舞,风吹战旗烈烈作响。
“朔风营的兄弟们,我们握刀不是为了送死,是为了让更多人活着回家。”辛玥声如洪钟,“跟我一起喊……”
“朔风,朔风,杀杀杀!”
所有战卒齐声怒吼,“朔风,朔风,杀杀杀。”
声浪震得操演场的兵器架嗡嗡作响。这是霍去病时代传下来的冲阵号子,是决一死战时的齐声断喝,千人阵列吼出千军万马,吼出气吞山河。
辛玥的目光扫过人群,扫过峰燧,扫过了望台。
我藏在了望台的阴影里,远远地看着这个男人,整个人一直在颤抖,身子像被烈火燃烧成灰。
甲字曲是大汉朝的,可这个男人原本是我的。
我哭成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