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火油全数调往鹰嘴峡、箭矢分拨六成的事儿就将领之间传开了。老将李崇的怒吼半个时辰后就震碎了仓曹帐的宁静,“荀清月!你当老夫是死人吗?!”
他须发皆张,手中马鞭抽在案几上,将账册扫落一地。
“朔风营主力还没回防休屠城!你把这些军资全送给霍衍,是要让老夫的儿郎们用牙咬匈奴人?”
我弯腰拾起竹简,尽量平静地给他解释,“李军侯,鹰嘴峡若失守,休屠城就是孤城。”
“放屁!”李崇一脚踹翻矮凳,“我手里就几百号人,休屠城若是失守,姑臧城十万百姓就成了匈奴人的下酒菜!你……”
“李军侯!”校尉王尊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他按着剑柄大步走进,目光在我和李崇之间扫了个来回,“为几罐火油闹得全军皆知,成何体统!”
朔风营主力回来了!
李崇梗着脖子,“校尉大人!这妇人把军资都……”
“本将知道。”王尊冷冷打断,“这是分兵时就和郭司马说好的。”
帐内安静下来,李崇的脸色灰败,“末将遵命。”
王尊看向我,眼神复杂。“荀大人,该怎么办,你自己做主。”
当夜,我正在仓廪清点最后的火油罐,听见身后脚步声。辛玥拎着酒囊靠在门框上,“李崇不是冲你。”
“我知道。”我下意识摸着罐口的封泥,“他是怕霍衍拿了军资,成就你那样的战功。”
辛玥仰头灌了口酒,“朔风营以前从没这样过!”
“寒门将领哪个不是拿命去换战功,”他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可争来争去,死的还不是我朔风营的老兄弟。”
“对不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辛玥叹息,“你为何要说对不起,”他把我揽在怀里,我个子勉强够着他胸甲,甲胄被他结实的身体暖得火烫。“霍衍那儿,也是二十倍的匈奴人。”
出发前的黎明,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老将李崇在城门处拦住了我的马。
他今早没穿甲胄,只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战袍,腰间的旧刀鞘磨得锃亮。风吹乱他花白的胡须,衬着他眼底更加沉郁。
“荀丫头。”他背着手,“陪老夫走几步。”
我翻身下马,跟着他走向城墙边的烽燧台。晨雾中,休屠城的轮廓若隐若现,远处石羊河的波光像碎银般闪烁。
李崇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那是阵亡将士的名录牌,边缘已经磨得圆润发亮。老将军递给我,“丫头,认得这个吗?”
我过去在火头军老徐那儿见过类似的东西,它是灵牌。
我接过木牌,那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靠下的位置,我竟然还看到赵五的名字。
“朔风营的老兄弟们,”李崇的声音带着苍凉和悲凉,“都是老夫从新兵蛋子一手带出来的。”
我心里一疼,赵五也是他带出来的老兵。如果真要按军律较真,赵五至少该是百将了。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李崇用粗糙的手指摸着那些名字,“这个薛二亮,爱偷喝马奶酒。这个叫陈棍子,爱赌,总把饷银输个精光,这个,老谢……”
老将像是忽然老了许多,“他的婆娘还在敦煌等他回去。”
我忽然觉得这个游戏很该死,很想此刻就被系统回收了去。
“您恨我调走火油?”我低着头,习惯地咬着嘴唇。
李崇摇摇头,笑了,“傻丫头,老夫气的不是你。”
他指向鹰嘴峡的方向,“霍衍那小子是王氏的狗,他带的丙字曲全是长安塞来的羽林郎!”
他拳头砸在墙砖上,“可咱们的火油、箭矢,都是凉州儿郎的命,没了就得和匈奴人拼刀子!”晨风吹散他最后的话音,也吹开了我心中的结。
我第二次走上那条通往鹰嘴峡的粮道,沿着黑水河故道蜿蜒向北。
百将翟书骑马在前开路。看着他挺拔的样子,想象着霍去病冲阵时,身后成百上千翟书这样的少年良家子,凿穿河西时的情形。
阿树凑到我身边,小声问:“姐,李军侯跟你说啥了?”
我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鹰嘴峡轮廓,轻声对他说,“他说,要我们都活着。”
麻瓜突然冲着路旁的胡杨林狂吠。
翟书猛地抬手,全军骤然止步。林间惊起一群乌鸦,黑压压地掠过天际。
“不对劲。”翟书眯起眼,“太静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鹰嘴峡的隘口处,本该飘扬的汉军旗帜不见了。
翟书长刀出鞘,打了个手势,身后数十名丁字曲士卒立刻散开阵型,弓弩上弦,长矛前指。
“荀大人留在原地,我带人上前探查。”
我刚要开口,远处隘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是汉军的求援信号!
翟书脸色骤变,再顾不得隐蔽,厉声喝道,“全速前进!”
等我们转过山崖,就闻见浓重的血腥味。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汉军营寨的栅栏七零八落,满地是箭杆和刀剑。几个匈奴人的尸体挂在木刺上,肠子拖出老远。
更远处,几个汉军和匈奴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掐着对方的喉咙。
我看见霍衍站在营寨中央,他身上羽林郎的制式铠甲裂开一道大口子。听到马蹄声,他缓缓抬头。“火油,带来了?”
我忙上前,林医官给带着我的创伤药呢。
“别动。”我瞪他一眼,这人,受伤都没个正形。
给他上了药,裹好伤。霍衍让亲兵我们带路去辎重营卸军资。那个亲兵年龄和阿树相仿,像个话唠。“匈奴人半夜摸上来,先射死了哨兵。”
匈奴人趁着夜色爬上石障,直到撞开营门才被发现。
“将军一个人杀了七个百夫长。”少年亲兵指着辎重仓前的空地。七具穿着铁札甲的匈奴贵族尸体排成一列,每具尸体的咽喉都有个血洞。
霍衍冷笑,“可惜没抓住那个萨满。”
“萨满?”我心里一惊。
又出现了萨满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