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皮甲不能沾水。”阿树提醒我。
知道他的心思,怕我害羞。可这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管的上那些个。我索性解开胸甲系带,连同裙甲和臂扣一件件卸下。
阿树有样学样,可脱到护臂时卡住了,急得额头冒汗。
“笨。”我拍开他的手,三两下解开暗扣。
少年穿着单薄的中衣,瘦削的肩膀在晨风中微微发抖。他慌忙背过身去,耳根通红。
“哟!阿树,懂得害臊了?”
我觉得小少年忒好笑。
石羊河就在眼前,水流湍急,河面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红光。麻瓜率先跳进河里,游出几丈远又折返,甩着水珠向我们示意安全。
“我、我先过。”
阿树结结巴巴地说。
他眼睛死死盯着对岸,就是不敢看我。手忙脚乱地把铠甲捆在马背上,结果刚下水就踩到滑石,整个人扑进河里。麻瓜立刻叼住他后领往回拖,少年呛着水,湿透的中衣紧贴在身上,隐约透出肋骨的轮廓。
我忍着笑解下束腰的皮带,将铠甲捆扎结实。“看好了。”我赤着脚,踏进刺骨的河水。水流冲得人摇晃,河底的卵石硌得脚心生疼。
女人要是想拼命,也不差么,我心想。
阿树在对岸拧着衣摆,看到我上岸立刻背过身去。我低头一看,浸湿的衣衫紧贴着胸口,嫣红清晰可见。我撇撇嘴,“哟,才多大点,装蒜!”
麻瓜突然冲着下游低声狂吠,远处尘烟腾起,是匈奴人的游骑斥候!
“趴下!”我一把将阿树按倒在芦苇丛里。少年僵着身子,连呼吸都停了。我的手掌下,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河西走廊正午的日头总是那么毒辣,晒得黄沙地蒸腾起热浪。
凉州不比关中,早晚温差大得惊人。虽然在姑臧城早就习惯了,可不比野外没遮没落地,晒的我脸皮疼。
麻瓜的舌头耷拉着,它呼哧呼哧地喘气,时不时用爪子扒拉滚烫的沙地。
阿树死也不脱他那身铁甲片子,他摘下铁盔当蒲扇,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在胸甲上,立刻被烤干成盐渍。
我气道,“死小子,热死你算了。”
前方土坡上出现一个烽燧,旗杆上悬着半截褪色的“汉”字旗。这种峰遂在河西走廊上随处可见,多数都少量有驻军。
但这一处,只有几个老兵蹲在阴影处啃干粮。
看到我们走近,立刻抄起长戟。
我递上军令。
“朔风营的?”缺了门牙的老兵眯眼打量军令,“听说鹰愁涧都打起来了,你们?”他啐了口唾沫,“把马拴那边,里面有吃的,自己拿。”
烽燧底层堆着的粮袋,阿树弯腰翻捡出两张硬饼,给麻瓜叼走半块,它尾巴摇得飞起。
“小兔崽子!”守烽燧的老兵笑骂,扔来个粗布包,“给荀大人拿点好的。”里面竟是三张夹了肉糜的胡饼,油渍透过布面晕成一片。
阿树咬着硬饼,把胡饼递给我,“荀大人,这个好吃……”
肉夹馍!
我喜欢,这还是来凉州第一次吃到呢。
吃了些东西,觉得自己好像又行了。麻瓜低吼着窜出去探路。我抓起包袱翻身上马,阿树提枪紧紧跟着。
我们再次上路。
俺现在的速度,今晚怎么也能赶到鹰愁涧。
忽然,不远处忽然卷起尘烟,五个匈奴骑兵正包抄过来。
阿树嘶声大喊,“姐,咱们被盯上了……”
“遭了……”我吓得浑身激灵。
“跑!”拼命挥动马鞭,和阿树两匹马拼命向前狂奔。
匈奴兵速度更快,风驰电掣般围出半圆。五匹战马很快把所有防线全部堵死,他们各个亮出弯刀,拍着拍着马屁股兜圈。
“姐,咋办?”阿树小脸煞白,小少年在朔风营被那些男人们当儿子养,这会儿怕是他第一次正面对敌。
麻瓜在我们身边狂吠,撕裂的声音传出老远,它此刻终于露出军犬的獠牙。
“麻瓜,好狗!”阿树终于找回声音,举起长枪。枪尖在烈日下划出银亮的弧线,挑飞一支追兵射来的箭矢。
匈奴兵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胡语,但我能猜出来,留活口。
此刻,在他们眼里,我们几乎就是嘴边的肉,就差咬上去了。
匈奴兵催马冲过来,弯刀格开阿树的长枪,一脚把阿树踹下战马。阿树滚落在地,长枪直刺,没有丝毫多余动作,那是标准的凉州军每日操演的惯常动作。简单,直接。却和那匈奴人打得有来有往。
剩下几个把我团团围住,个个像是捡到宝的样子。
匈奴骑兵的弯刀在烈日下划出刺目的白光,他们围着我们兜圈,马蹄扬起黄沙,呛得人睁不开眼。
领头的那个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刀尖冲我虚点几下,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突然伸手就要拽我的马缰绳。
“滚开!”我拔出腰间的赵五短刀,一刀劈向他的手腕。那胡人反应极快,缩手的同时反手一刀拍向我的肩膀。我整个人下意识后仰,刀背擦着肩甲扫过去。吓得我尖叫出声,瞬间冷汗直冒。
另一边,阿树已经和那个踹他下马的匈奴兵缠斗在一起。
少年虽然力气不足,但朔风营的枪法却异常扎实,每一刺都直奔要害。匈奴人几次想近身,都被他的枪尖逼退。
麻瓜在旁边疯狂撕咬敌骑的马腿,那战马吃痛,扬起前蹄差点把背上的匈奴人甩下来。
“姐!小心背后!”阿树大喊。
我猛地回头,另一个匈奴兵已经策马冲到我侧翼,弯刀高举,朝我肩膀劈下来。我仓促横刀格挡,铛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差点脱手。那胡人狞笑着,另一只手突然探出,一把抓住我的束甲绦,猛地一扯,刺啦!
胸甲系带被硬生生扯断,皮甲顿时松垮下来。
我慌忙用左手按住甲胄,右手持刀横扫,逼退了他。可这一下,我的上半身几乎没了防护,匈奴兵们顿时哄笑起来,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领头的胡人吹了声口哨,剩下四人立刻收紧包围圈。
他们不再急着进攻,而是像猫戏老鼠一样,慢慢挤压我们的空间。阿树被逼得节节后退,枪法也开始凌乱。
麻瓜的后腿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却仍龇着牙挡在阿树前面。
“王棱……”我咬着嘴唇,握紧刀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五对二,还有一条受伤的狗,落在这些人手里还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