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军帐。
霍衍和百将们陆续退下,各自去自己的值守。我也低着头跟着大伙儿往出去走。
郭司马却叫住我,说要问话。
从他眼里我看到毫不掩饰的觊觎,让人生出深深的恐惧。
郭司马解开甲胄暗袋,取出一块沾血的皮甲残片。边缘的裂口呈锯齿状,像是被狼牙棒撕开的。
“赵五的护心镜。”他随手丢在案几上,“被匈奴百夫长的铁蒺藜骨朵砸碎的。”
我死死盯着那桌上排开的三枚变形箭簇,每枚都带着细小的倒钩。
“第一箭射穿左腿。第二箭钉进肩胛。”他捏起第三枚箭簇,“这一支从后背贯入,离心脏差半寸。”
我双腿一软,跪在案几前。手颤抖地摸向沾血的箭簇。
郭司马声音冷冽,“他折了匈奴人的狼头纛,用旗杆捅死两个。”郭司马一把抓住我手腕,“最后是被弯刀砍断颈骨的。”
我已经没法再装着从容,心痛地无法呼吸。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赵五死前的事儿。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汇成水线,止不住滴在皮甲上。
郭司马的手在我脸上抚摸,用指尖划出泪痕。
“哭什么?”他凑得那么近,我想躲开他炽热的鼻息,却听见他冰凉的声音说,“赵五死得值,他救了辛玥,救了甲字曲。”
他的手一点点往下移。
“你该谢谢他。”他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烫。“要不是他拼命,你现在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他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身体变得僵硬而敏感,泪水还挂在脸上,却已察觉到那只不安分的手正缓缓摸向我的束带。“你真当觉得自己是赵飞燕,值得辛玥为你发疯?”
原来辛玥所做的一切,只为赵五。
“不要……”我浑身发冷,他的手已经摸到束带扣。
“可辛玥这会儿要知道那个野种,是从长安带来的?”他冷笑声像是针扎进耳膜,让我眼前发黑,我用手抵着他肩膀,“你敢对我……王棱也不会放过你!”
帐外传来巡营的脚步声,他松开手,淡淡一笑,“你觉得那块玉佩是谁给的?”
我低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他说你账算得好,用好了,能当十万大军使,”郭司马绕到我身后。
我浑身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勉强用手撑着。仰起头,“ 求您,大人要我做什么?”
郭司马高高在上,他睨着我,仿佛看着到手的猎物。“求我?”他轻声冷笑,“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辛玥护不住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脸颊,“北征军主力三日后才能回援鹰嘴峡,”他脸上如阴霾沉积,“白狼山如果在这时候回援休屠城……”
他不再往下说,只是冷冷看着我的反应。
我悸动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大人是说,辛玥在鹰愁涧成了弃子?”
“嗯?见过世面!”郭司马冷笑。
我强撑着站起身,“比不得大人,净惦记着别人玩剩下的……”我仰着头,讥讽道:“寡妇!”
郭司马的呼吸变得粗重,“所以呢?有必要装什么贞洁烈女?”
我强忍着对眼前男人的恐惧感,尽量平静的口吻,“想要我看账?可以,做个交易。”
郭孝:“哦,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
我按压着心跳,“我不能再死男人了。”
“然后?”
“给我一道军令,我要去鹰愁涧!”
“当本官是傻子,想和辛玥死在一起!做同命鸳鸯?”
“王棱的儿子还在姑臧城……我要辛玥活着……”我咬着嘴唇,看着郭孝的眼睛。
郭孝摇摇头,“你过线了。”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今夜子时,你来我帐中收利息,别忘了带上军令。”
说完,我转身挑帘走出军帐,拭去泪水,整个人融入黑暗中。
……
子时才过,帐帘就被无声掀开。
郭司马的身影裹着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气。他手里攥着卷黄麻军令,活像个鬼魅。
“军令在这。”他把那卷军令扔过来,落在行军榻下面。我盯着军令上鲜红的印泥,伸手去够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利息……”接着将我按倒在行军榻上。
我想通了。不过是量子态的游戏而已,别当真就好!
……
卯时,我已经穿好皮甲立于马前,用力束紧腰间皮带,把军令塞进贴身的暗袋。我眼睛明显感到浮肿,呼吸间还能闻得到那个男人刺鼻的味道。
“荀大人早。”
营门值守的士卒揉着惺忪睡眼,长戟横在门前。我抖开黄麻军令,鲜红的印泥在晨光中格外刺目。士卒盯着鹰愁涧三个字愣了愣,挺直腰杆,“替小的问候甲字曲的弟兄们……”
“让路。”我夹紧马腹,战马喷着白雾般的鼻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值守慌忙撤开拒马,原木滚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出营门百步,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树扛着长枪追来,枪尖上挑着个粗布包袱。“姐!”少年气喘吁吁地勒住马,“带着我。” 他身后竟然还跟着那条王麻子的军犬。
“傻瓜,会死的。”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又冒出一截。
“我知道一条小路,麻子哥带我走过。”他努努嘴,身后的军犬撒着欢,却不叫。
我闭上眼犹豫了不到一息,就猛地扬鞭抽在马背上,“驾!”,战马吃痛窜出。
晨雾中,阿树纵马追上,他的长枪像举着招魂幡。军犬比马快出许多,瞬间就抢出数十步开外。
我问阿树,“叫什么名字?”我指指前面狂奔的军犬。
“麻瓜!”
噗嗤,要不是我心里一团糟,真的很想笑。
晨雾未散,麻瓜突然刹住脚步,它耳朵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阿树立刻勒马,长枪横在身前。“有马蹄声。”他压低声音,指向东北方。
三百步外的土坡后,三个匈奴斥候正下马检查足迹。其中一人蹲在地上,手指拨弄着泥地上的蹄印。
麻瓜伏低身子,肚皮贴着地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打了个手势,和阿树牵着马悄悄退入芦苇丛。
等那几个匈奴斥候走远,阿树对我说,“姐,咱们要快些过石羊河,这里随时会有匈奴游骑出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