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军场迅速被阵列填满。
排在最前的临时成军的前锋营,都是各曲精锐抽调出来,并在丙字曲,前锋将主霍衍白马长枪,在火把的映照下马蹄捯着碎步。
他身上穿着的是羽林郎制式铠甲,我在长安城不止一次见过。
王棱曾经穿成这样从我少女时走过,所以再见他,竟傻得像飞蛾扑火。
朔风营全军整军完成。
前锋营近千人最先开拔。接着是乙字曲,少年神射赵破虏,丁字曲老将李崇和戊字曲的百战周骁。压在最后的是校尉王尊。行军司马郭孝、长史卫兴还有我们整个粮草辎重跟着王大人。
白狼山隘口,赵五——你婆娘荀清月,来了。
随着大军陆续开拔,战卒加上粮草后营,四千多人和上百辆车马的长蛇从朔风营校军场缓缓离去。
回头看去,黑压压一大片女人孩子,她们挤在一起,目送着大军远离。
其中有个王婶原先住我隔壁的,她都被配三次了。哭泣声从压抑着,到随着军列渐行渐远,几乎控制不住,被风卷着传出老远。
林医官哭成泪人,把我皮甲浸湿了一大片。
……
按军令,粮草辎重必须急行军一百多里,第二日傍晚前抵达休屠城。老将李崇率丁字曲压后随行,中军加快速度直扑白狼山。
马车吱呀声刺耳。我和林医官唯一被优待能坐着板车行军。
天光大亮,驿道上成片的胡杨林染成金黄色。
“你说咱们能打赢么?”林医官心不在焉地问。
“当然打的赢。”我随口答道。
“为啥?”林医官来了兴趣,凑到我眼前。
“我男人走时拉了三十辆马车。”我把目光从远方胡杨林收回来,看向林医官。林医官其实蛮俊俏,不少营里的男人都着迷她。可惜她入了军职。军职让她摆脱被官配的命,可也没人敢再随便招惹她,有军法护着呢。凉州女子再野,也不比我这个bug,脸皮厚。
“说说嘛,三十辆马车就怎样?”她爬起来拽着我问。
“火油罐,外加十倍份的箭矢。”我一管账本的,辛玥要干啥我还用问。
“说嘛,”林医官摇晃我胳膊,这人,整个是家庭妇女。我都说这么清楚了,她还不明白。
“鹰愁涧峡谷长十五里,最窄处才十丈,两边全是峭壁。”我悄悄在她耳朵里说军机。
“嗯,”林医官睁大眼睛,“然后呢?”
我无语了,再说就该砍脑袋了。还问!
“好了好了,再不许瞎打听,想被军法处置?”
林医官这才收起好奇心。打开药囊,给我嘴里塞了一条。
“啥?好甜呀。”
她乐呵呵地说,“甘草,姐我自己晒的,血流多了,能救命。”
嗯!我搂着她,春日的阳光晒着身子,烫烫的。
坐着平板车,中间换了马匹。一路行军没歇脚,赶着时间点到了休屠城。太阳还没落山,算是准时抵达。说是城,其实就是半拉峰遂。
驻守休屠城大约三十左右的士卒。李崇军侯出示军令接管军权,我随即下令书记官开始布置临时粮草和辎重仓。
入夜时,我举着火把,带上阿树巡查临时粮帐。
“这样粟米会受潮。”我踢了踢最底层的麻袋,“谁堆的?”
押粮官擦汗,“属下。”
“铺三层木架,离地一尺。”我翻开账册,“明早晒粮,耽误半日行程。”
阿树小声提醒,“姐,将军说急行军。”
“急行军更要能吃饱。”我蘸墨画了张粮垛示意图,“照这个重堆,防水。”
我才走出这领粮帐,就听见押粮官嘟囔,大太阳晒了一天,还有什么好晒的话。
夜巡的老将李崇碰巧路过,对我点了点头。
我所在的军帐灯火通明,算盘声噼啪响到三更时,大雨倾斜而下。
阿树兴冲冲跑进来,“姐,你太神了!”
我无奈放下毛笔,叹口气。“你啥时候能长大些?”
阿树嘿嘿笑着跑了。
他个头窜的老快,几个月高出我半头。
“荀清月何在?”
帐外传来一声低喝,我抬头看去,郭司马披着黑氅站在门口。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官见过大人。”我放下账册行礼。
郭司马大步走进来,铁靴踩得地面积水飞溅,“三日后的粮草,明日必须备齐。”
我翻开行军图,“敢问将军,是走鹰嘴峡还是过黑水河?”
郭司马一挑眉,“有区别?”
“鹰嘴峡备干粮,黑水河可带生米。”我点着地图,“如果若走峡谷,明日得加派人力磨炒面。”
郭司马伸手按住地图一角,“你怎知要分兵?”
“将军要的数目超常规。”我平静道,“除非分兵行军。”
帐内静了片刻。郭司马收回手,“鹰嘴峡。备千人份干粮,加盐和肉脯。”
“得令。”
郭司马转身要走,又停住,“那件事,想得怎样?”
“没,没想好。”我低下头,“给属下一点时间……”
郭司马点点头,掀帘出去时丢下一句,“明日卯时,我要见到第一批干粮。”
夜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直晃。我喊来阿树,“去,通知火头军,今晚不熄灶。”
火头军营地的灶火一直烧到后半夜。我蹲在磨盘边,抓了把新磨的炒面尝了尝。
“太粗。”我吐掉渣子,“再过一遍筛。”
火头军老徐抹着汗,“荀丫头,弟兄们熬不住了!”
“换班。”我卷起袖子,“阿树,带第一队去睡。第二队接替磨面。”
郭司马的亲兵突然跑来,“司马大人问,为何还不送样粮?”
我拍掉手上面粉,装了一小袋递给亲兵,“告诉司马大人,盐分已加倍。”
寅时三刻,第一批干粮装袋完毕。我挨个检查绳结时,郭司马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你超时了。”他冷声道。
我头也不抬,“多加了药材,防疫病。”
郭司马抓起一把炒面闻了闻,“你懂医术?”
“林医官教的。”我抬起头,“司马大人若无异议,下官去安排运输。”
晨光微露时,上千袋干粮整齐码在峰遂口。我嗓子哑得厉害,终于核对完最后一车数目。
郭司马翻身上马,抛来个小皮囊,“我耐心有限!”
皮囊里是那块玉佩,玉佩上那个“君”字格外刺眼。我愣神的功夫,运粮队已经开拔,粮车洪流中,郭司马的黑氅猎猎飞扬。
我忽然觉得阳光压抑地难以呼吸。
甲字曲那帮老兵的骂声撅住我喉咙,骗子!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