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出发?”蓝眼睛眨呀眨,问她男人。
辛玥看看我,“原本,把孩子交给夫人,也就该走了。”
蓝眼睛捂嘴微笑,“去,带妹妹去新房,把孩子给我。”
我像木偶般由着她接下宝儿。
“叫什么名儿?”
“没名儿呢。”
“嗯,夫君粗心,走之前把名儿起好。”她柔柔地说。
辛玥牵着我去了东院,我低着头,心里慌慌的。
竖起耳朵听半天,没听见宝儿哭。真能睡,明早见不到他娘看他咋办。
东院挂满绫罗,气死风灯十七盏照亮小院。
辛玥说,按我岁数摆的。
推开门,房间里锦缎堆叠成垛,八摞樟木箱整齐摆放。红烛燃了一半,像是早早布置好等了许久。
寡妇进门,就算按关中的规矩,也是太过了。至于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别想了。那不可能呢。
我慌得耐不住,手指头绞着系带。全然不像克死三任男人的老妇女。
“清月?”
“嗯。”
“行么?”
“嗯。”
“还缺什么?”
“嗯。”
我心想,你个当兵的,磨磨唧唧地熬鹰呢?想让我说啥!
辛玥气息陡然粗重,呼着热气窜脑门子。
吓唬谁呢?我低着头,忍不住发抖。声音发颤,强装平静地仰起头看他,“想做什么?……就做……”
辛玥如遭大赦,一把将我捞起。
“唔~关门……”
……
蜡烛一支一支熄灭,等屋里的光线只剩下幽光时,我堆满枕头的青丝散发出油亮的色彩。辛玥熟稔地像校军场上演武的将军,小卒子只有看得份儿。都交给他,由着他翻弄那些十八般武艺。
平时看他装的像个人似的,这会儿,羞死人了。
闭着眼睛想装死,可哪能熬得住他的生猛,全被蓝眼睛听去了吧。
作死得没眼看,这会儿后悔跟他回来了。
“清月?”
“嗯。”
他用力把我的两只手从脸上扒拉开,“等回来,就给你脱军籍。”
“嗯。”
“再给我生七个八个。”
不要脸!我睁开眼睛,“你咋不让‘她’给你生!”
“我想要个黑眼珠,头发不打卷的。”他乐呵呵地,小声说。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笑破了肚子。
梆子声,三更天。
帮他顶盔掼甲后,他从一摞樟木箱里取出套铠甲。
一看就是女人穿的那种。
牛皮铠上绣着玄鸟纹,牛筋系带缠着金丝绳,他细心地从里到外都给我换了新衣。最后教我怎么套甲胄,倒是很简单,摸着黑也能轻松穿利落。
辛玥推开门,让满院灯火照进新房。
我看见他如战神般惊心动魄的背影。
要一辈子就定格在此刻,算不算荀清月最幸福的时候?
如果可以,我会忘掉从前的一切……包括赵五。
“走吧,”他牵起我的手,我脚步很轻,牛皮战靴也很合脚。
这男人究竟费了多少心思?难怪轻而易举就被他得逞。
蓝眼睛竟然没睡!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正屋,小声对我说,“去看看。”
我忙进去看宝儿,正房相对我夸张的新屋,简陋地不像话。一张藤条编织的婴儿车上挂满小玩意,宝儿盖着虎纹锦被,吸吮指头,睡的正香。
我宝儿,妈妈去打仗。你和新妈妈好好的!
泪由不得就流满脸颊。
等走出正屋,蓝眼睛在辛玥怀里正哭的稀里哗啦,整个人抖做一团。
她压抑着抽泣声,身体弯成弧线。
等了很久,她才收住悸动。
“夫君给宝儿起啥名儿?”她走过来揽着我,眼睛哭肿了,蓝眼睛变成一条缝。
辛玥说:“赵云。”
我一愣,恍惚间差点以为他也是个npc。
“嗯,比他爹的名好听。”蓝眼睛笑了。
跟着走出内院,已经有不少家仆在忙碌,他大步走过,这些家仆纷纷行跪礼。
“等回来再给他们讲。”他边走边给我解释。
“嗯。”
再次上马,被他拥在甲胄里。大门处,蓝眼睛抱着宝儿茕茕孑立,在我视线中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在黑暗里。
忍不住泪流满面。
马甩开四蹄肆意奔跑,很快已到辕门外。
此时,三百轻骑盔明甲亮,长矛林立,全是轻装。马背驮着粮袋箭嚢和捆扎的包袱。三十辆板车都配着双马驾辕。
三百双眼睛盯着我俩。
我轻轻松口气,能看出这不是去送死的节奏。
想想刚才那个家,哪个男人拥有它。死也要从地狱里爬回来。
辛玥把我放下,重新上马。他抽出环首刀,策马在三百将士阵前画圈,“甲字曲的兄弟们!”他声音洪亮硬气,“赵五的女人,我养了。”
三百轻骑如龙静立。
“不服,来战!”他圈着马状似天神。
战阵里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儿子取名字没?”
辛玥厉声大喝,“赵云!兄弟满意否?”
三百人大声唱喏,“可!可!可!”
声若震天,朔风营旌旗招展,在风中列列飘扬。
“那就跟着我活着走,活着回来。”他顿了顿,长刀入鞘,大声吼道:“我还等着荀大人给我生十个八个,兄弟们同意么?”
士卒们轰然大笑,军阵却纹丝不动。
我羞得转身就往营里跑。
笑声更加狂野。
等我回头再看时,阵变长蛇,开始徐徐向远方延伸。大汉凉州军最精锐的甲字曲主力,盔甲之光灿若银河。
我没出息地又哭了。
还没到土坯房,就看见上百辆车马整军成阵,所有的仓曹书吏错落在车马中。
阿树远远看见我,拎着长枪跑过来,“姐,姐!等着火头军送饭呢,饿死了!”
小少年正是能吃的年纪。还以为报告什么军情呢,就这?
时间不长,火头军分发干粮的推车就到了,所有人一窝蜂挤了上去。
林医官一身皮甲,把腰身勒出诱人曲线。她晃悠着走过来,“哟,大人您再不来,大军该开拔了。”
我忙拉着她闪到一边咬耳朵。
然后她声音才尖叫出喉咙就被我一把捂住。
“要作死是不?”
“乖乖,长安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她拍着胸脯,一副惊到的表情。“一晚上就把自己给嫁啦?”
我耸耸肩,“不然咋办?背着宝儿去白狼山?”
她神神秘秘问,“那位比赵五咋样?”
“什么咋样?”我装不懂。
哎呀!这家伙专找我皮甲接缝处拧。
“你猜!”我脸烧烧的。
“瞧你那骚情样儿~”她小声在我耳边念叨,“听说挛鞮雪儿四个陪嫁,个个都是美人?”
我这才知道“她”原来叫这么好听的名字。
一听她说起陪嫁丫头,顿时紧张起来。“瞎说,我可没见着。”
“等回来领了犒赏,你也买几个。不然……”林医官在我耳边热乎乎地嚼舌根。“哪天被他整死了找谁哭去……”
哎呀你这人,我把林医官按住照死了拧。
忽然,校军场方向号角声响起,急促地呜咽声穿破夜空。我和林医官忙起身整理衣衫。
整个仓曹营数百号人刹那间肃立。
我知道,这会儿,是我的时刻。
默默整理好心绪,走到车队最前边。回头看,阿树长枪直立,紧随在身后。
“校军场,集结!”我发出人生中最有力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