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峡之战让前线向北推进上百里,几乎越过胭脂山。
第九峰燧彻底变成大后方,使得这片谷地暂时平静。比如眼前快乐地如银铃般的笑声就从春日芳草初发之地传出来。
郭孝去了白狼山,霍衍被那晚的羞辱气得不知所踪。
所有漫山盛开的太阳花都臣服在那两袭月白色襦裙之下。
林医官跑得飞快,她白腻的脚丫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飞扬,溅起满地蝴蝶。我怎么都追不上,气得直跺脚。
“耍赖,不理你了!”我气鼓鼓坐下来,看脚丫子,好像被什么虫子咬得发痒。
林医官见没人追她,又跑回来逗我。
“说起来,还得是长安来的女娘娇嫩!”她揶揄道。“这才几步路,脚就破了?”
她坐下来,掏出药囊给我上药。
“看没看咋地啦,就瞎用药?”我喘息着忙收回脚丫,她明显想挠我痒痒。
“跑太远了,等会儿三哥和阿树。”我靠着林医官,眼睛看着漫山花海发呆。麻瓜围着我俩呼噜噜叫唤,觉得这两个女人忒没情况,还不如它一条战犬能跑。
过了一小会儿,胡三和阿树牵着三匹马缓缓跟上来。
两个人显然被我俩换上襦裙后的样子弄得有些拘束,军中就是这样的,满眼看去乌泱泱的抠脚大汉。突然扔两个娇滴滴的娘子进去,你看会是啥情况。
“我宝儿,他什么时候回来?”林医官小声问。
“姐不知道?”我羞她脸颊,“他走时没同姐姐讲?”
“嗯。”林医官眨眼睛。
一看就在扯谎,我在了望台全看见了。
郭孝有意路过伤兵营,说是探视,还不是给林医官透露行踪,显得他没那么不近人情。
那天晚上的俏寡妇像个疯子,让郭孝这个装蒜的伪君子见识了一下世面。寡妇营的女人有那么好招惹?分分钟给他心里种了草。
我权且装没看见,女人之间那点心思~。
反正我无所谓,哪天郭孝不要我了,我才高兴。
“怕是没那么快,他去白狼山是商议向朝廷报军功的事。”我悄悄对她耳语。
其实也不用这么小心,阿树和三哥这么远,根本听不见。
“仗没打完就报军功?”林医官很意外。
算时间正是王棱即将摄政之前,凉州军他必须尽早掌握在手。
只是怕要失望了。
本地将领辛玥火烧鹰愁涧,全灭匈奴上万大军。又在整个朔风营力尽的当口,阵斩匈奴猛士,挽狂澜于既倒。
李崇带出来的小将翟书血战第九峰燧,以百人屯几乎全灭的代价拯救了北征军。
还有焚营诱敌,火攻鹰嘴峡,战损一换五的行军司马郭孝。霍衍那次告诉我,王棱骂他是不听话的狗,可见郭孝也不算是长安派系的。
若按大汉军律封赏,整个凉州军会被朔风营新提拔起来的将领一股脑塞满。
丙字曲那点军功,就想给凉州塞沙子?
这些事可没法给林医官讲,再说,她也只惦记郭司马那一亩三分地。
……
夜色降临时,林医官被伤兵营叫去,说几个重伤发烧了。
整个峰燧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无比安静。
脑子里开始想宝儿,辛玥给他取名赵云。我噗嗤笑出声,那多不好意思呀,王棱那么俊,他的儿子叫赵云,有问题么?
我斜躺在榻上发会儿呆,忍不住起身收拾行李。
等郭孝带来辛玥的出妾文书,再帮我除去军籍,我就能回姑臧城见宝儿了。
出来这么久,包袱里却凑不出什么值钱的,要不说穷当兵的呢。
等郭孝食髓知味,他会迷上林医官的狂野。我这张死人脸,在床上冷冰冰的暖不热,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他很快就会把我甩到一边。
甲字曲的男人们也会恨死我。想必在他们眼里,我必定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
阿树会不会也看不起我?
三哥呢?
王麻子、李四,老徐,还有棒子他们,那些赵五救过的老兵。
我没脸再想下去,捂着脸扑倒在床榻上,愁得要死。
噗!我听见什么掉在地上。
举着油灯看去,是那羊皮纸包。我想起来,那里面层层包裹着的是那只金镯。
想到金镯,我心里火热。卖掉它,不需要男人我也能把宝儿养大。等他长大成了赵云那样的男子,我心都化成蜜。
捡起羊皮纸,一层一层打开,金镯被火苗照耀出奇异的光,仿佛透着神秘和诱惑。
我就那么完全无意识地轻轻拿起,对着腕子一推,金镯顺溜地滑进手腕。
那一刹那,我清醒过来。脑子嗡嗡地,我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
上次戴上它的恐惧感让我惊慌失措。
咔嗒一声轻响,镯子自动收紧,镯身上的狼头獠牙精准地咬住了我手腕上的血管,鲜血瞬间涌出,狼眼宝石发出刺眼的血光。我想尖叫,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眼睛看到的画面泛着涟漪,像是在看一面镜子,我竟然在里面看见自己。
我明明在恐惧颤抖,可看到的自己却露出妖媚至极的笑容。
我看见自己的肌肤和每一寸曲线都完美无瑕,莹润白皙,透出月光般的皎洁。容颜美得令人窒息,就像绽放的芍药。
忽然间,赵五的身影从混沌中浮现。他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可眼神却如分离时那般柔和。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努力伸手想去碰他,泪珠不听话地滚落。
“清月!”赵五的声音隔着万水千山,“朔风营里藏着匈奴的狼崽子。”
我想呼喊,却挣扎不出半点气息。眼睁睁看着赵五的身影开始模糊,他的幻象被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朔风营将士的尸骸,他们整齐地排列在雪地上,辛玥、赵破虏、胡三、阿树、王麻子……
只有我赤着脚走在风雪中,一步一处血印。
“赵五!”我哭喊着,却是那种无声的哭泣。
我发疯地抠挖着手腕,可那金镯却如同融化了一般,渐渐渗入我的血肉之中。最终,只在腕间留下一圈淡金色的痕迹。
等我情绪一丝丝平静下来,连同那点痕迹都完全消失,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脑子一片空白,所有幻象仿佛亲历。
我忽然慌神,抬起脚丫儿,竟然看见那里正在流血,仿佛刚从荆棘中走过。那一刻的我如堕冰窟——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过去多久,火苗摇曳着,风一吹,灭了。
一切归于平静。
不知是几更天。我耳中听见林医官的声音,“我宝儿,我宝儿!”
我被她摇晃醒来,“唉呀妈呀,我宝儿,你吓死姐了。”林医官惊慌失措,抱着我连揉带搓,“宝儿意症了,宝儿不怕。”
我哇地哭出声来,那种被禁锢的力量终于没了。
“我宝儿,怎么了?”林医官心疼地发抖。
“我丢钱了,很多钱!”
我编着绝望的瞎话,在她怀里尽情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