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战场已经沸腾,数不清的匈奴兵正从石障缺口处源源不断涌出。他们浑身沾满烟灰,却依然挥舞着弯刀疯狂冲阵。
打了一整晚!
我看到了校尉王尊的大旗。
妈呀,主力到了!还有辛玥呢,辛玥在隘口战场的左翼正抡刀子。没法子,军侯这个级别是必须冲锋陷阵的,他玄甲都开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受伤没。
老将李崇在右翼,带着丁字曲的老兵们用长矛组成枪阵,将冲上来的骑兵连人带马捅成筛子。
更远的地方好像是戊字曲的周骁,他手上都是轻骑兵,标志性的红缨盔在匈奴群里时隐时现。还有神射手赵破虏,他那些兄弟都在制高点,专管放箭。
这场火把匈奴人烧急眼了,明明整个峡谷都烧成了焦土,仍有无穷无尽的匈奴兵从岩缝中钻出来,像是地狱打开了大门,一群从火葬场爬出来的恶鬼,嘶吼着扑向汉军阵线。
郭孝呢?怎么没看见他,不过,他不会打!不可能接战太近。
鹰嘴峡防线的将领一个都没看着!估计在别的缺口,说不定就在七屯那个地方。
不远处的山坳里摆满伤兵,我一路小跑。
林医官正在给伤兵涂止血膏药,见我跑过来,“我宝儿,快来帮忙!”
我搂着她不撒手,“姐,刚才我差点死了!”我把萨满添油加醋地夸张一通,当然,萨满最后是被一支流矢碰巧给射死的,金镯子羊皮子之类就更没提。
林医官拍着胸脯喘粗气,“我宝儿就是命大,姐疼你……”
旁边那个伤兵也喘着粗气,“姐,小弟也要死了,您能不能快点。”那个伤兵是甲字曲的老兵,叫棒子。没姓,是汉地长大的羌人。
林医官忙抹起袖子继续,我一把扯住她。“姐,血流成这样,涂药哪成?”
“嗯,不上药死的更快。”她手脚麻利。一手脱棒子的裤子一指头举着药膏。
“创口太深,得缝!”我嗓门老大。
伤兵们都往我这儿看过来。
林医官甩过针线包袱,“别闹,自己看谁顺眼,缝去。”
这女人从来宠我没底线。
我眯着眼衽上针,拿着四处踅摸。就你!那个伤兵半拉臂甲都给砍开,一道深沟入骨。我忍着想昏倒的欲望走过去。
那个伤兵还是个队正呢,见过叫不出名字来。
他裂开嘴,“荀大人,你一边喝茶!小的要没死掉,五哥坟头的香俺包了。”
“少废话,伸胳膊。”我学着林医官说话的调子。
五大三粗的野男人,学人家娘们咧嘴?我二话不说,几针就给缝得水泄不通。
队正想叫又不敢,满脸痛苦状。
那次给赵五缝合创口把我吓得够呛。这一次,反正不是自己男人,管他呢,不死就行。
伤兵们见我纷纷低下头装死。
那哪行,我又指着一个少年兵。你,撅屁股!整个伤兵区哄堂大笑。那个少年兵差点去世。“荀大人,我家霍军侯和您可是老乡……”少年苦瓜着脸攀交情。
我脸烧得厉害,可在这些男人面前不能露怯。
又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
少年后腰被弯刀砍出弧线伤,看着不深,可中间已伤到骨头。他咬着牙排队等林医官,血顺着臀沟往下流。我才伸出手,还没等碰到他腰带,就哭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己要有这么个弟弟被人砍成这样……
边哭边给缝蜈蚣线。
等哭声变成啜泣,他那儿已经基本止血。
我抬起头,见那些野男人眼圈都红了。
有个大个子,瓮声瓮气地压低声量,“你们谁再敢把我五弟媳妇儿给弄哭。小心老子……”他挥了挥拳头,那拳头似乎比篮球小不了多少。
他胸前插着四五支箭,都是带倒刺的那种。可一点不磨叽,大拇指倒着指自己,“妹子,想怎么缝随你,来!”我不好意思了,就问他,“叫什么名儿?”
大个子:“胡三。”
我差点笑出来,胡汉三~
我小心剜掉箭簇,迅速把伤口缝合。
扭捏了一下,小声对他说,“三哥……您要够胆,每日用盐水洗。”
那声三哥让胡三差点拍胸脯,他蒲扇般的大手悬在半中腰,“不洗的是驴!”
再往后,整个伤兵区都变得文绉绉地。
我闷头忙活儿,可伤兵区越来越多人,几乎一直忙到深夜。其中有那么几十个接近致命伤,算是从阎王爷那儿把人给抢回来的。
可我知道,按照这样的战场烈度,朔风营撑不到明早。
即便救回来又有什么意义?连我们都会死。
鹰嘴峡可是有二万多匈奴狼骑,一旦冲破屏障就是水银泻地。
三更时分,厮杀声骤然剧烈。峡谷深处如同雷鸣,排山倒海,把河西的大地都都震得上下起伏。
万马齐奔,战刀轰鸣。
所有人都慌了,胡三抓起刀,他站起来像凭空立起半座山。
“怕什么,还能抡刀子的,站起来……”
几乎所有伤兵都强自支撑着往起来站,死也不能躺着被人砍。
可是,仅仅过了数息功夫,就听见响彻天地的声音,“杀……”
那声汉语,从没像此刻那样,从天地间响起,却震撼在每个人心中。
杀!
“北征军主力!”嘈杂声从稀稀拉拉到到激动得轰响。
不会死了~真的,不会死了~
伤兵区哭声笑声搅成乱炖。
我趴在林医官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林医官使劲抚着我脊背,自己却颤抖地几乎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