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甲字曲火速驰援休屠城。”我把黄麻纸的军令递给他。
辛玥难以置信,他展开军令纸卷,额头上的血滴在纸面上,让人心疼。
身边很快被几个百将围住,甚至还有不少老兵。
“军侯,不用死了!”一个老兵哽咽出声。
很快,军卒们私语声嘈杂而起。
辛玥下达了撤退令,世代军旅生涯让这个男人对军令有着迷一般地服从。自始至终没有怀疑过这条军令,那是他小妾拿身子换回来的。
“把死去的兄弟装车,剩余火油全部倾倒在隘口,明日一把火烧他娘的。”
辛玥吼声嘶哑。
“你不该来。”
“嗯”我低头,咬着嘴唇。
“有个好歹,我对不起赵五。”
他的话像针,没出口时,我就已经知道他会这么说。我想起那双蓝宝石眼睛,那是我永远没法企及的美,“她”才是辛玥的女人。我不是,我仍旧是赵五家的。
我又想起宝儿,等他长大,会像王棱那样俊得招女子惦记。到那天,但凡眼睛没瞎,都能看出来,那是赵五几辈子也生不出来的种。
我忽然无比绝望,从没像此刻盼着系统回收快些出现。
晚上,我拼尽全力讨好他,逢迎他。反正这里是量子态,现实中不敢想不敢做的我都做了,仿佛明天不再来临。可许多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守隘口的百将派了传令兵报告。站在帐外不敢进来,“军侯大人,匈奴人要夜袭。”
辛玥翻身而起,“说!”
“匈奴人正在向石障处堆柴草,百将问要不要放箭阻止?”
辛玥发出非人般的嚎笑,“找死?”
打发了传令兵,辛玥丢给我中衣,“等我去放火,然后带你回休屠城。”
我愣愣地穿衣披甲,心想这莫非就是命?
我魔怔了?为什么定要辛玥爱我?这是汉朝,汉朝男人不懂爱。就像王棱对我的卑微不屑一顾,对我像用完的擦手帕子,随意丢进凉州。即便偶然间想起,也只是打发条狗来看看死了没?却丝毫不关心他的狗也会咬人。
我走出军帐,阿树长枪直立,充当着亲兵角色。
“不想活了就去死……两日两夜没合眼了!”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困。”阿树面无表情。
我气得绞着手指头,方才的种种不堪,他岂不是都听进去了。
“你……”我气的掉眼泪,跺脚走了。
阿树默默跟在身后。
整个鹰愁涧处在夜静春山空的玄妙里,匈奴人在石障处堆柴草,甲字曲在从他们后面倒火油。两边都拼命压抑着响动,生怕飞出一只蚊子。
我托着下巴。凉州的夜空灿若星河,那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清澈。
有颗流星划过。
“阿树?”
“嗯。”
“流星熄灭前许愿,会实现。”
阿树不淡定了,他也托着下巴,等在那里,守候流星再次出现。
“姐,流星还会来么?”
“六十年来一次,”我叹口气。
阿树绝望了。
流星没有等到,一颗火星落在鹰愁涧的柴禾堆里。
轰!石障隘口被冲天而起的大火包裹,柴草噼啪作响,烈焰直冲崖壁最高处。接着,当某处火油被引燃时,整个鹰愁涧沸腾了。
不一会儿,鹰愁涧被过峡风卷着浓烟和火星,如洪水般顺着峡谷狂奔。火油产生的烟霾浓稠如漆似墨,发出刺鼻的腥味。很快,峡谷深处的匈奴人营地就被浓烟覆盖。惨叫声、呼救声、马嘶声合着天地间的灰烬噪音,像人间地狱般可怖。
整个峡谷沐浴着浓烟,夜空被揪心的挣扎遮蔽,漫天血雾。甲字曲的军卒被呛得几乎喘不上气。纷纷跑出很远。
辛玥走到我身边,“没等到匈奴主力,我不甘心。”
火光染红他刀削斧凿的脸,“可惜了!”他狠狠叹息。
我看向他,想起岳飞,八百破十万。辛玥区区三百人,熏死上万匈奴。
这样的男人,我配吗?
忽然又心安些许!这样的男人,只能仰望,还能奢侈地指望他爱你么?
这把火一直烧到天亮。
麻瓜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毛都变了色,原本黢黑的皮肤成了土坷垃灰,它发出呜咽声,围着我转悠。我猜麻瓜该是抱怨,甲字曲的兵下手太狠,连它都差点没命。
辛玥下令拔营。
王麻子要带走麻瓜,可麻瓜似乎变心了,死活不跟他走。
他见我只顾掩嘴笑,只好妥协。
“荀丫头,我与你们两口子就没占过便宜。”说完嘿嘿笑着离开了。他说的是赵五,惯常打赌从没赢过。
苍茫余烬下面,甲字曲剩余不足二百人,拉着三十大车兄弟尸骸,朔风营大旗在灰色的风中飘着残絮。
行军队伍多的是没有主人的战马,跟着大队徐徐远离。
辛玥把我抱上战马,站在路边向他的同袍行注目礼。每个人路过时都会说一句,“谢嫂子。”竟无一例外。我回头看向辛玥,“他们在说什么?”
“没有你冒死带来军令,”辛玥看着他的兵一个个走过去,“他们都会死!”
他转头看向我,“你值得。”
……
战马与车轮在苍茫云层下艰难行进,当排头兵行至石羊河分岔口时,队伍缓慢停下。
走在最前的是李四。
这个干瘦如猴的老兵拨转马头,催马找到辛玥。
“军侯,已经到了石羊河。走官道还是抄小路?”
官道就是经过白狼山,四十里脚程,且无须担心匈奴的游击伏兵,还可以在朔风营主力大营补给。小道是穿越胭脂山余脉,只需二十里,就可接近休屠城,但有可能与匈奴游骑迎面撞上。我和阿树走的就是这条道。
老兵就是老兵,辛玥知道他在问什么。
走官道须经过大营,校尉王尊不可能不问军令的事。
这条军令原本就拧巴,甲字曲奉命在鹰愁涧伏击匈奴主力,这是王校尉在军务会议上定下的任务。当然,任务算是完成了。可郭司马下达军令可是在火烧鹰愁涧之前的事。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荀大人冒死送来这条军令,甲字曲也不可能知道匈奴主力已经分兵。还傻傻地跟匈奴人拼消耗呢。正因为荀大人,辛玥才下令放火,战事一夜之间就结束了。可以说甲字曲所有活下来的,没人不心存感激。
李四问的就是这事儿。
辛玥没有犹豫,走小路。
这个男人拎的清。一码归一码,辛玥很清楚,从鹰愁涧抽调兵不满员的甲字曲去驰援休屠城有多荒谬,这根本就是送出去的把柄。
即便他和郭司马没什么交情,可也不会把他放在火上烤。所以他选择小路。
我心里又心虚又慌乱,心按捺不住地跳。自己自作聪明,可就算李四都明白的事,辛玥能不明白?我在自欺欺人!
“冷么?”辛玥感觉到我的异样。
“嗯。”
他解下披风,从身后把我裹在衬着裘皮的披风里。热乎气瞬间渗进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