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掀,带进一股冰凉的夜风。
辛玥走了进来,他铠甲未卸,肩头还凝着霜。
“清月。”他大步走近,“今晚随我回去,把宝儿留给“她”照顾。”
我当然知道“她”是说谁,心里猛地慌了神。
“不……太快了。”我低下头,去见她?想一想就吓得要死。
“嗯,你打算怎么安排宝儿?”
“没,”我头更低了。我能说上话的全都是甲字曲的人。如今连林医官都在打行军包袱呢。
“那就听我的,等忙完来接你。”
“嗯。”
他转要走,又停下来,“朝廷强推新历,激怒了匈奴单于,就是要制造边患,”辛玥在我耳边小声交代,“好借机清洗凉州军中的辛氏旧部。”
我尽管听得一知半解,却大致明白这场战争里有朝廷的影子。
朝廷?王棱影子执拗地挤进我脑海。
我被押解离开长安城时,他不就已经是司空了?
朝廷,难道不就是王棱在操弄!
我忽然想起来,就问辛玥,“那校尉大人?”
“王校尉是刺史大人的妻侄。”辛玥不知不觉,把我牵在手里,“所以……”
“郭孝克扣粮草、私调军械,以为这点小伎俩能架空校尉,”他轻声冷笑,“没想凭空跳出你这个神算子。”
我被他逗笑了。神算子?原来在他眼里我这么有用。
辛玥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符,塞进我革囊,我看见那符上刻着“辛”字铭文。
“若我没能从鹰愁涧回来,你就带着宝儿,跟林医官走。“去敦煌找赵大人。”
“三百轻骑对三万匈奴,你……”
“嘘!”他拇指轻柔地在我嘴唇上停下来,温热的力道似乎让我不再那么颤抖,“朝廷想让凉州军去送死,校尉大人却要我们‘死’给朝廷看。”
我哭了,“求你,求你……我,我不能再死男人了!”辛玥不能理解我有多怕他死掉。
“为什么偏要去鹰愁涧?”
“因为那里,曾经是大汉朝使节的埋骨之地!”
我仰头看着辛玥的那一刻,充满绝望。
“甲字曲我带走了三百人,剩下的,都拨去前锋营了。”辛玥叹息一声。
“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伸手摸向腰里那柄短刀,它砍过匈奴人呢,我砍的。
辛玥冷哼一声,“建威将军韩威上月暴毙,护羌校尉换成了南阳王氏的侄女婿。”
他今天似乎话格外多,像来不及交代给我似的,“凉州十二营,如今有七个统领姓王。”他脸上苦笑,“校尉大人今早收到长安密信,说我们朔风营是‘辛氏余孽’。”
“那校尉大人,到底站在哪边?”
“他站,‘凉州’这边。”
“什么意思?”
“王氏许他长安九卿之位,刺史府给他留了敦煌退路。”辛玥笑了一声,“咱们这位校尉大人在玩‘刀尖赌’,赢了加官进爵,输了,反正死不到他头上。”
“那甲字曲的兄弟们……”
“都是赌注。”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前,心跳声都能听见。“这下面压着两份名册,一份给南阳王氏的请功折子,一份给刺史府的密信。”
帐外传来脚步声,他松开我,声音压低,“现在知道为什么派我去鹰愁涧送死了吧?因为我是辛氏旧部,死了正好给王家交投名状。”
我浑身发冷,“那你还去?”
“凉州军现在就是块肥肉,王家要拿我们立威,刺史府要拿我们当筹码,就连匈奴单于,也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疆土。”
远处传来号角声,他的铠甲哗啦作响,“我们都是卒子。可卒子过河,也能将帅的军。”
“不管说什么,我只想你活着!”
难怪我那么快就升了仓曹史,原来这背后离不开王棱的影子。我忽然被一个想法吓了一跳,赵五,他到底怎么死的?
整军一直忙到深夜,朔风营能带上的粮草军资全都要带上。孙伯带着几个书记官指挥装车。阿树跑出跑进传递讯息。
我给林医官和孙伯打声招呼,就跟着辛玥回了他城北的家。
按照现在的话讲,他家正好在繁华区。紧挨着胡商坊,那里每逢集市,算的上大汉朝最富庶的膏腴之地。从大秦到西域,从凉州到长安,几乎所有贸易和财富都会从这里流通交易。
他家另一边是汉吏里,那是大族们扎堆儿的地方,许多高门世家会在这里置办宅子。原因无他,只为在这条凉州路上分一杯羹。
辛玥叫门,很快门被打开。开门人约莫五六十,老仆打扮。“少爷才回来?夫人都快等急了。”
辛玥点点头,对老仆道,“给荀大人见礼。”
老仆弯腰施礼,却在抬头见着我那一刻,吓了一跳。
辛玥似乎对老仆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哈哈一笑,“本朝唯一的六百石女将,”他见我还有些放不开,便又说得更明白些,“以后也是家里主母。”
我拧了一把他的软肉。
他家院落不大,却极是幽静。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已经夜半的缘故。
向内两进,再进内堂。我心虚更甚。
才走进双扇门,就见一位华服女子雍容俏丽,立在堂前。烛光下那对蓝色眼眸宛如蓝宝石,鼻梁挺翘,身材高挑。
猜猜我想什么。家里放着这样一个老婆,跑外面勾搭小寡妇,辛玥你有病么?
饶是我脸蛋向来没输过谁,此时也自惭形秽得不行。
按规矩,在家里就该按家里的规矩来。第一次见当家人,须行跪礼。
我撩起裙摆,盈盈下跪。辛玥没吱声,大汉朝进了内室,可就由不得男人了。
“给夫人见礼了。”我依足了礼法,只愿不给辛玥添堵。
夫人终于出声,“早听说过妹妹,”她声音婉转,温柔得如一汪深水。伸手把我搀起来,“咱家这男人藏的深,耽搁这许多日子。”
夫人高过我两三指,她拉着我的手,柔声说道,“早接回来,少吃多少苦头。”
“谢夫人体谅,”她两句话就把人眼圈给说红了。
“嗯,等妹妹回来,让他好好疼你。”辛玥夫人轻轻用手暖我脸颊,那手温润地像玉雕。
“嗯,”强烈的自卑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要是告诉她,她男人拿下我没费半个时辰,她会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