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他书房的软榻上,衣衫凌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该死的男人。
“还嘴硬吗?”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我,我别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却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躲什么?”
我脸上发烫,才闭上眼,他的唇就压了上来,我猝不及防几乎喘不过气。
“晚了。”他抽走我用来束发的簪子,青丝散了一榻,“今日你别想踏出这个门。”
我撑着想坐起来,却被他一把按回去,“跑什么?”
“天快黑了……张宣会……”
“让他等着。”王棱打断我,“今晚帮我核对账目……”
我一愣,咬着唇问他,“核对什么账目?”
“你说呢,”王棱的唇贴上我的耳垂,声音又低又哑,“你脑子里记着的所有,账目。”窗外暮色越发沉了,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他再伸手解我的腰带时,我竟没再阻拦。
我闭上眼,任由他将我拉入更深的沉沦。
那天晚上,他让人抬出成箱的简牍账目,我就坐在他怀里,昏了头似的帮他看账目。他的唇很热,胸前很暖,直到天光破晓。
那夜,是我噩梦的开始,也是许多人噩梦的开始。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美好和期望瞬间破灭。
我回到张宣身边,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我甚至静待张宣把我送出去的那天快点来临。只是,那个男人再没有半点消息,直到那天清早,我刚推开窗,就听见街上马蹄声杂乱。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院,“姑娘,今日别出门!”
“出什么事了?”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宫里传出消息,说太皇太后下诏……”小厮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太常大人被下狱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士兵列队跑过的脚步声和铁甲碰撞声。
张宣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官服上沾着灰。他一进门就喊,“备马!立刻去大司马府!”
管事追着问,“大人,今日还去衙门吗?”
“去什么衙门!”张宣厉声道,“紧闭府门,谁叫都别开!”
他转身看见我,皱眉道“你在这干什么?”
“婢子来问早膳。”
“吃个屁!”张宣一脚踢翻廊下的花盆,“滚回自己屋里待着!”
不知怎么,前所未有的恐惧让我心惊肉跳。
后院,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嘀咕。
“听说未央宫外跪了一大群儒生……”
“东市已经戒严了,我兄弟亲眼看见官兵在抓人……”
我关上门,坐在榻上。远处隐约传来哭喊声,分不清是哪个方向。
傍晚,管事嬷嬷来敲门,“姑娘,张大人命你收拾细软,随时准备走。”
“去哪?”
“别问。”嬷嬷塞给我一个小包袱,“换上粗布衣裳,夜里可能要用。”
我解开包袱,里面是套婢女的旧衣,还有一把铜钱。窗外一队骑兵呼啸而过,火把的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我刚吹灭油灯,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砰……”院门被撞开,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瞬间逼近。
“起来!快走!”张宣踹开门冲进来,一把拽起我就拖着往外跑。廊下火光晃动,地上躺着管事的尸体,血漫过青砖缝。
“大人,这是?”
“闭嘴!跟紧我!”穿过偏院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踉跄着扑过来,“大人!东门还通着!”
张宣夺过那人的刀,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我跌跌撞撞跟着,好几次差点滑倒。
“快点!”张宣回头怒吼,“想死吗?”
拐角处突然冲出几个甲士,举着火把照亮了我们。“在那!穿紫袍的!”
张宣猛地将我往前一推,“挡着!”我踉跄着扑向甲士,被一把掀翻在地。余光里,张宣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不是官眷。”甲士用刀尖挑起我的下巴,“杀不杀?”
我吓得整个人都要木了。
另一个甲士凑近看了看我,“带走,上头要查张宣的同党。”
我被粗暴地拽起来,拖着往火光最亮处走去。身后,张府正堂的梁柱轰然倒塌。
……
我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隐隐觉得和那个男人有关,和那箱简牍账目有关。我忽然全身流汗,我猜我知道怎么了?
那夜我被那个男人弄得昏了头,用现代会计学的交叉核验法帮他查了一夜的账。
原本在这个时代万无一失的账册,因为我,翻船了。
我违背了npc准则,闯了大祸!
大约有半个月以后。
我正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我失神地抬头,看见王棱骑在马上,一身官服,正与押解的差役说着什么。
差役谄媚地笑着,解开了囚车的锁链。
“荀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仿佛还是在书房里教我读《诗经》的那个翩翩公子,“受惊了。”
我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像是堵着血块,“都是你设计的?”
他微微俯身伸手,想擦我脸上的污渍,我偏头躲开。
他手停在半空笑了笑“很聪明,张宣的账本,你改的那几处成了关键证据。”
我浑身发抖,全都明白了。“大人,你那日,你让我重算的数目?”
“没错,”他坦然承认,“那些假账,都是铁证。”他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多亏你。”
我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你利用我!”
阳光刺眼,我望着他俊美的侧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在书房里教我读诗,在海棠树下吻我的王棱,或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讽刺吧,量子态游戏,真实得近乎残酷。
我彻底绝望了,“你早就计划好了?”我闭上眼,泪水不停地滑落。
我别过脸不想再看他。
他叹了口气,“傻姑娘,”他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这是你的命!”
我透过泪眼看他,浑身发冷,突然意识到,这游戏,远没结束。
……
“荀氏,出列!”
狱卒用木棍敲打牢门,我拖着脚镣站起来。
“判了,发配凉州,配给戍卒为妻。”狱卒解开我的镣铐,“明日辰时出发。”
我猛地抬头,“凉州?” 熟悉的名字,命运再次回到原轨了么?
“怎么?不满意?”狱卒冷笑,“原本你是判腰斩的。”
我被推出牢门,和其他女眷一起站在院子里。官吏拿着名册挨个点名。
“荀氏,配姑臧城戍卒赵五。”
旁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大笑,“赵五?那个杀过三任老婆的赵五?”
官吏头也不抬,“下一个,刘氏。”
我失神地站在原地,仿佛再没什么能惦记的了。
“为什么总是凉州?”我喃喃自语。
狱卒推了我一把,“嘀咕什么?去领衣服!”
领完粗布衣裳,我被带到一间小屋。管事嬷嬷扔给我一个包袱,“拿着,路上用。”
“嬷嬷,”我想起母亲,“我娘,陈氏,还在杨府吗?”
“杨府?”嬷嬷皱眉,“早没了,杨主簿、赵德,和张宣同罪,全家流放岭南。”
我再说不出话,默默接过包袱。
第二天清晨,我被押上囚车。车轮转动,我望着长安城渐渐远去的轮廓,突然明白了……无论怎么挣扎,凉州都在等我。
……
一队囚车缓缓行进在官道上。
陈氏蜷缩在囚车一角,铁链磨得脚踝血肉模糊。
“喝水吗?”同车的妇人递来一个破碗。
陈氏摇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到哪了?”
“刚出武关。”妇人叹气,“离岭南还远着呢。”
这时候,囚车停下来,押解的差役掀开布帘,“陈氏!有人找你。”
陈氏艰难地爬出去,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站在路边。
“杨府的家产全数充公。”驿卒递过一封文书,“您女儿荀清月,上月发配凉州了。”
文书从陈氏手里滑落,“配给谁?”她嗓音嘶哑,脸上满是绝望。
“听说是姑臧城的戍卒,叫赵五。”驿卒翻看记录。
差役开始催促启程,陈氏抓住驿卒的衣袖,“能给凉州捎信吗?”
“岭南到凉州?”驿卒摇了摇头,“除非朝廷公文,私信几乎不可能。”
回到囚车上,同车的妇人小声问,“你女儿?”
“凉州……”陈氏眼神空洞,“我早该听她的,当初就该去凉州!”
差役甩了个鞭花,囚车继续向南驶去。
陈氏靠着木栏,看着官道两侧的青山,突然想起女儿说过的话,那句“凉州就凉州”。
现在,她们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中间隔着整个大汉疆土。
囚车吱呀一声停在驿站前,差役解开锁链,“两刻钟休息,自己找地方坐。”
陈氏拖着脚镣走进驿站大堂,厅内摆着几张榆木案几,几个驿卒正围着火盆烤饼子。
“流放的去角落!”驿丞头也不抬地喊。
陈氏挪到最靠门的草席上坐下,她看见对面一个商旅打扮的男子正在数钱串,见她过来,立刻把铜钱收进怀里。
“阿嫂,吃饼吗?”一个小驿卒递来半块麦饼。
陈氏摇头,从怀里摸出个干瘪的布包。“有热水吗?”
“自己去舀。”驿卒指了指墙角的大陶瓮。
她刚站起来,脚镣就哗啦作响。邻桌的驿卒嗤笑,“这种官卖的寡妇,到岭南活不过三个月。”
陈氏装作没听见,慢慢挪到陶瓮前。水面上浮着几根草屑,她小心地撇开,舀了半碗。
“听说长安又抓了一批。”柜台后驿丞和差役闲聊,“王棱的人连太学生都不放过。”
差役灌了口酒,“咱们押的这些算什么?昨儿个路过新丰,看见一队囚车全是外戚的女眷……”
陈氏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在手背上。
“时辰到了!”差役拍案起身喊叫着。
陈氏慌忙把剩下的水倒回瓮里,布包还没收好就被拽起来。门外又开始下雨,差役骂骂咧咧地给她重新套上锁链。
“快点!天亮前要赶到下个驿站!”
囚车驶出驿站时,陈氏回头看了一眼。大堂的火盆还亮着,那个给饼的小驿卒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手里捏着没送出去的半块饼。
临到半夜,才算是赶到驿站,差役解开陈氏的锁链,推她进柴房,“今晚你就睡这儿。”陈氏才蹲下,差役就凑近过来,“杨夫人,想不想吃顿热的?”
他的手指摸向她的脸颊,陈氏偏头躲开。
“装什么清高?”差役冷笑,“杨主簿都死了半年了。”
门外传来其他差役的哄笑,“老刘,这种老货你也下得去手?”
“你懂什么?”被叫老刘的差役一把拽起陈氏,“这种大户人家的寡妇,最够味儿。”
陈氏死死抓住衣领,“大人,我,我身上有恶疾!”
“啪!”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老刘揪住她头发,“老子又不嫌你脏!”
正纠缠间,柴房的门突然被踹开。“闹什么?”押解官站在门口,“明日要过瘴气林,都给我省点力气!”
老刘悻悻地松开手,陈氏蜷缩到墙角,听见押解官低声骂,“要玩到岭南再说,路上死了人算谁的?”脚步声远去后,陈氏摸到一根断木棍,紧紧攥在手里。
窗外,守夜的差役正在赌钱,骰子声和笑骂声混在一起。
她盯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线月光,整夜没合眼。
苍茫凉州路……
我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在发配队伍的中间。
前方传来差役的呵斥声,“走快点!天黑前要到驿站!”
“小心石头。”身旁一个年轻妇人扶了我一把。我抬头看,竟是一张略显熟悉的脸,“你是?”
“我也是张大人府上的。”妇人苦笑,“春宴那日,我还给你递过茶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妇人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被发配吗?”
我摇头,不知道。
“听说大司马要乞骸骨,”妇人凑近,“太常公挡了王家的路!”
我脚步顿了一下,“什么?”她说的太常我知道,那是张宣的大靠山,乞骸骨不就是退休,大司马要退休关我们什么事?
“咱们张大人是太常的人。”妇人扯了扯嘴角,“原本大司马的位置是定了太常公的……”
路边的差役甩了个响鞭,“不许交头接耳!”
等差役走远,妇人继续道,“结果!咱家张大人算是站错了队,账全都算在太常公头上了。”
我的脚镣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天旋地转,心里对那个男人最后一点念想也幻灭了。
“现在你算我半个女人。”我仿佛又听见他温润的声音。
他手摸在我心口上,“这里,现在想着谁?”
“是你,王棱!”
“记住你说的话。”
……
从头到尾,他心里就没有过我这个人。
“到了凉州会更糟。”妇人抓住我的手,“说姑臧城的戍卒……”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话,“我早该知道的。”
前方的差役开始点名。妇人最后看了我一眼,“保重。”然后就被分到了另一队。
我站在队伍里,看着妇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个循环。凉州也好,长安也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