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灵柏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星瑜做了一个短暂而漫长的梦,或者说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久到那还是她不曾和灵境彻底闹掰的时候,她和灵境吵架之后,偷偷来到小世界玩。
在那个世界,她的身份是一个被娇生惯养万千宠爱的贵族女孩。
那是一个科技快速发展和战争频发的混乱时代。
一方面,日新月异而日益低廉的人工智能和科技代替了人工,整洁而空荡荡的富人区生活平静而美好,另一方面,平民生活在肮脏逼仄的高层鸽子笼之中,因为缺乏工作机会,填饱肚子都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对于富人来说,那些敢出现在他们面前乞讨的穷困人都是十恶不赦,应该丢进火葬场的无耻之徒,所以富人和穷苦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星瑜的父母是一个难得有怜悯之心的富人,却在圣诞节前夜对街头的流浪汉例行施舍时,被怀有报复之心的流浪汉捅死分尸,扔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从此只留下九岁的星瑜和她十三岁的哥哥月相相依为命。
九岁之前的星瑜是被全家众星捧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她想要什么,她的父母和哥哥都会捧到她的面前。
九岁之后的星瑜没有了爸爸妈妈,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因为她的哥哥为她撑起了那片塌陷的天空。
他要上学,要送她上学,要与那群亲戚掰扯交涉遗产的事情,要管理风雨飘摇的公司,还要在晚上赶回来为她做饭,他总说,不会有任何做饭阿姨比他更懂妹妹的口味。
他的一整天都被填满了,可他并没有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的疲态,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甚至,对人心的阴暗面极其敏锐的星瑜隐隐觉得月相甚至是欣喜于他父母的意外离世的,这样,偌大的一个庄园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了,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了。
月相对她的控制欲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程度。
他把她当成易碎的琉璃,她走路的时候,他担心她会不小心摔倒,磕到最脆弱的后脑勺,因此,他总要抓住她的手。
她在花园追逐蝴蝶的时候,他担心她会不小心摔在玫瑰丛里面,锋利荆棘会刺进她的心脏,因此,他在深夜亲自拔掉了花园里所有生有带刺枝条的花。
她坐在窗边吹晚风,他担心她会着凉发烧,生一个绵延不绝的长病,她的身体也因此坏掉,所以他立刻上前关掉窗户,为了阻止她对窗外世界的向往,他又顺便拉上了窗帘。
他说,我最亲爱的妹妹,为什么目光总落向别处,看看哥哥好不好。
星瑜该感激他的,尤其她曾在深夜的漆黑客厅意外撞见他穿着黑色正装,痛苦瘫倒在沙发上的样子。
明亮隐晦的月光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黑色西服外套掉在他脚下的地板上,原本板板正正扣着的纽扣被用力扯掉,袒露出劲瘦的腰腹,左侧的肋骨和腹部有一条长而深的伤口,外翻的猩红血肉模糊可怖,胸间的心跳带着他腹部的肌肉微微波动,总给人一种他的心跳再快一点,断裂的肋骨就会扎进心脏的错觉。
他似乎对自己的痛苦一无所知,叼着衬衫的下摆,扯着绷带为自己包扎伤口。
可星瑜却对哥哥流露出的脆弱产生更深的厌恶感,她宁愿闭上眼睛,也不想看他。
在他产生了占有她的幻觉时,她开始逃离他,躲避他。
可是他只会这样爱人。
他质问、囚禁、哀求,只为彻底占有她,而她似乎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世界与她无关,是他硬生生折断了她的羽翼,让这个世界与她无关的。
她恨他。
没有丝毫的爱意,她不是他的所有物。
而他恨她,嫉妒她,又爱她。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他不在,星瑜就尝试各种方式自杀。
死亡是很好的,可以摆脱他,还可以获得自由。
跳楼、割腕、吃安眠药……用银制的汤匙柄捅向自己的脖颈,鲜血淋漓。
很不幸,她都没有死掉。
她将月相拒之门外,仰躺在床上,看着白到眩晕的天花板,回忆起父母还在的时候,她坐在足球场旁边,一边坐在草地上吃冰淇淋,一边为几个比她大一两岁的青梅竹马们加油鼓掌,天空格外蓝,风很温柔,鸟儿叽叽喳喳,自由自在。
那时月相还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好朋友,她也有。
月相哀求她,求她不要死去,求她不要把他丢在没她的地狱。
另一方面,他对她的控制欲又日益旺盛,除了她的卧室,整个庄园充斥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就连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月相都要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质问她,是什么吸引了她,她因何露出了笑意,为什么不能对他笑。
其实星瑜很爱笑的。
她只是不想对月相笑。
他存在的气息都让她窒息恶心。
爱是没有理由的。
可恨背后总有很多理由。
月相问星瑜,爱他吗?
是的,她恨他,想让他替她的父母去死。
这样她不仅还是万千宠爱众星捧月的公主,还将拥有无限的自由。
星瑜其实比月相还要自私,所以她讨厌另一个自私却又没那么自私的人。
慢慢地,星瑜长大了,可是因为很少和人接触,很少见到阳光,她的柔软肉体变得如棠棣花蕊般苍白、濒死,阳光只是落在她的身上,就给月相一种她即将融化的感觉。
他几乎不敢触碰她。
因为月相阴晴不定的情绪,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夸赞星瑜,他们敢为了讨好他,聊上一句有关星瑜的事情,极端的占有欲都会让他觉得他们惦记上了他最亲爱的妹妹。
即使她的眼眸比宝石还像真迹,嘴唇像两片绚烂夺目的绯红樱花,她依旧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
她的皮肤薄到能够被温水刮伤,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青色血管,就像是泥像身上的裂纹。
她的脖颈会被最柔软的布料揉红。
她连食物都只能吃当日空运过来最新鲜的,仅仅在冰箱放了一夜的牛奶,都会让她肚子痛。
她看起来再也离不开月相了。
但月相知道,她始终没有成为被她驯养成功的小鸟。
她是活生生的小鸟,不是画里的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