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觉得,自己虽然结扎后又生儿子,过程艰难,也只是在心里劫后余生般感到,自己的命运或许没那么乖舛。
历尽艰辛,她终于摆脱了成为人们口中的绝户头的命运。
没想到喜悦只是维持了几天,最小的女儿金叶却因为钟磊的到来,而不得不被迫送人。
她不明白,命运给予他们的,到底是馈赠,还是磨难?
金叶被送给了曹家,改名曹圆圆。
从她被抱走一直到现在,除了钟文松以给她送衣服为由,去过一次,李停没有再看到过她一眼。
不是李停太忙去不了,也不是曹家的人不让她看,是她内心深处对金叶的歉疚,让她把这个女儿,压在了心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就钟文松去的那一次,也从金叶的养母委婉的话里听出来,他们并不希望圆圆的亲生父母过多打扰圆圆,说是担心女儿心里自卑。
钟文松也看得出来,曹家人对金叶特别好,尤其她的两个哥哥,宠这个妹妹宠得什么似的。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妹妹。
说实话,金叶在曹家,比在他们家里生活要好得多。
因此钟文松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从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金叶。
李停则是从来不提起金叶的事情。
若是有那言语冒失的,在她面前提起金叶,不管是谁,她都会冷冷地瞥人一眼,转身就走。
于是也没有人再在她面前找不自在。
如今李老满的丧事过去了一年多,这一年来的顺风顺水,让李停心里对钟文松的怨念消散了不少。
现在他们夫妻关系缓和了很多,要不是钟文松又做了惹李停不痛快的事情,他们之间也不会闹得那样僵。
钟文松班上有一个女生叫聂小捻,是聂圩集上的,在过完春节开学后交学杂费的时候,不来学校里了。
听其他同学说,聂小捻曾和他们说过,她爸爸春节前得癌症死了,她们家里没钱给她交学费,不来上学了。
聂小捻是一个学习很努力的孩子,成绩也不错,要是真的因为没有钱交学费而辍学,钟文松觉得可惜。
于是在一天放学后,让和聂小捻家离得近的女同学带路,去了聂小捻家。
聂小捻家里的房子还挺新,看得出刚盖没几年。
钟文松站在院门口,领路的学生早跑进院子里喊开了。
聂小捻没有出来,一个年轻人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应该是聂小捻的妈妈。
女人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有些憔悴。
钟文松看着她,觉得有些面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文松发现她看到自己,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往地上瞅。
领路的学生对女人说:“秋月婶,这是我们学校的钟老师,教我们语文课,来找小捻去上学。”
秋月?
钟文松心里别的一跳,再看看面前的女人,终于看出来,她就是当初秋生娘给自己说的青龙沟的那个相亲对象,张秋月。
原来她还是嫁到了他们大队,不过是嫁到了圩上。
心里说怪不得看着面熟,她看到自己那不自在的样子,应该是认出了自己。
“小捻呢?”钟文松首先打破了尴尬。
没等张秋月开口,他又接着说:“我是她的老师,她今天没去上学,听其他同学说,她是因为交不起学费,才不去上的,是这样吗?”
张秋月低着头开口:“家里是没有什么钱,不过……”
钟文松打断她的话:“家里困难是暂时的,想想办法总能克服。孩子要是不上学,毁的可就是一辈子了!”
“学问虽然不能当饭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就算考不上大学,也都兴出去打工。”
“要是不识字,出了门,连东南西北不知道,车都不会坐。”
张秋月知道他说的“学问不能当饭吃”,是当初自己不愿意和他相亲时,对媒人说过的话。
今天在她面前说出来,显然是故意的。
可是钟文松说这话,她又挑不出毛病。
愣了一下,装作没听懂:“钟老师,来到门口别站着了,进来说话吧!”
钟文松抬腿往屋里走,就听到聂小捻在屋里喊他:“老师,我妈没有不让我去上学,是我腿摔断了,不能去上学。”
原来刚才张秋月说的“不过”后面的话,是聂小捻的腿摔断了。
堂屋里放了一张床,聂小捻在床上坐着,左腿上夹了一根木棒,用布条绑得紧紧的。
他赶紧走到聂小捻跟前,问她:“怎么摔这么严重?这绑个棍子行吗,得去医院里治。”
张秋月一边拎起暖水瓶给钟文松倒茶,一边说:“让姚寨的麻三给捏的,他手艺也中,捏好后用棍子夹上了。”
钟文松知道麻三,他的正骨手艺,在这十里八乡的很有名。但是既然摔断了,总得去医院里看看才放心。
于是他接过张秋月递过来的茶杯,对她说:“今天太晚了,卫生院里该下班了。明天上午,你带小捻去卫生院让医生看看,拍个片子看别有啥问题了。”
“孩子还小,万一落下什么,一辈子的事儿。”
正说着屋里响起一阵婴儿啼哭声,张秋月赶紧跑进屋里,把孩子抱了出来。
“我是想去给她看看的,可是你看我这一摊子。而且连个自行车也没有。”
钟文松看她抱着个小孩子出来,惊讶地问:“你们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啊?”
张秋月笑得苦涩:“他们爸爸去时,这个还没出生……”
钟文松明白了,原来这个孩子是个遗腹子。只听张秋月又喃喃道:“躲来躲去,还不就是想生一个儿子——儿子倒是生了,他却连面都没得见到就走了!”
“你们家几个孩子?”钟文松随口问道。
张秋月欠了欠胳膊,把孩子搂得更舒服一些:“连这个四个,小捻是老三。”
“那两个大的都是闺女,在咱镇上一中上初中。”
“本来不想再要了,他爸心不甘,在外面躲了六七年,才得的这个。哪里知道,他的命竟然这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