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正月二十八日,夔州府城奉节县。
城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吊桥放下落在护城河对岸,刘处直骑马立在军阵最前,身后是第二镇、第四镇、第五镇、亲兵营、骑兵营、侦察营列阵城外,旌旗猎猎
城头上,原本的官军旗帜很快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简单的蓝布大旗,守城的翟塘卫指挥使跪在城门内侧,迎接刘处直入城。
从达州返回后,刘处直集中兵力包围了夔州府城奉节,知府带着衙门的官员跑路了,奉节县只有一个卫所指挥使防守,他见义军势大直接麻溜的投了。
“罪将……恭迎大帅入城。”
刘处直翻身下马扶起千户:“起来吧,你能开城纳降免去刀兵之灾是有功的,翟塘卫原有官兵,愿留者编入我军,不愿者回家种地。”
“谢……谢大帅!”这个指挥使几乎哭出来了,他实在是吓坏了,现在得知自己没事,松了一口气。
大军开始入城,马蹄踏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沿街店铺门窗紧闭只有少数胆大的百姓从门缝里偷看,几个孩童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睁着惊恐的眼睛。
崇祯七年依靠刘能奇的奇袭,义军曾经拿下过奉节,但是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刘处直还没好好欣赏过这城里的样子。
“传令各营不得扰民、不得私入民宅,违令者军法处置,大军在城外扎营,军官们只带自己的卫队入城。”
“是。”
奉节县依山临江地势险要,如果不是城内主动开城想靠强攻拿下倒是不容易,刘处直登上城楼俯瞰长江,浩浩江水东去,对岸是连绵的巫山,这里是入川咽喉也是东出湖广的门户。
此前侦察营派出去的探马来报:“大帅,秦良玉部已返回忠州,据咱们在忠州的内线消息,秦良玉在整顿残部加固城防,她在西南的土司民族中威望甚高,不知道从那里调来二万溪峒土司兵,防备我军报复石柱,并且扬言要和我们拼杀到底。”
刘处直点头:“她多虑了,石柱太偏了地方也没啥油水,马家经营了二百多年当地民心都向秦良玉,我们打下来也无益,派一些人看好石柱就行。
军师宋献策展开了地图说道:“目前湖广的局势是这样的,湖广巡抚方孔炤、六省总理熊文灿此刻正率湖广官军主力在蕲州、黄州一带追剿张献忠、罗汝才,湖北西部的归州、巴东、荆州以西,防务空虚,只要咱们拿下秭归、兴山,前面就是一马平川。”
“不过咱们进军湖广之前,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正名号、开府建衙并且昭告天下了。”
这事刘处直也想了很久了,现在他觉得是好机会了,洪承畴短时间不可能来夔东进剿了,川兵和秦良玉自己一只手就能吊打他们,现在建号开府,再用三年到五年时间拿下湖广和四川,无论以后有什么情况自己都能应对了。
正月三十,奉节县府衙大堂。
原本的明镜高悬匾额已被取下,换上聚义厅三字,堂下,刘处直麾下主要军官齐聚,孔有德、刘体纯、郭汝磐、高栎、马世耀、郭世征、张天琳、李虎、陆雄,以及刚赶来的第一镇统制李茂、第三镇统制史大成,他们之前留守夔东根据地,得知刘处直回来后,便将公务交给副手,前来城里会面。
宋献策站在堂中开口说道:“诸位将军,自崇祯二年大帅在陕北起事,至今十年有余了,十年里咱们转战山陕,再到渑池飞渡冲入中原,转战大半个大明,几起几落,我和大帅商议了如今咱们也要变一变了。
李茂和高栎在一旁说道:“宋先生,咱们要变什么啊。”
“当然是正名号、开府建衙和当年的王嘉胤一样,崇祯四年的王嘉胤这么搞是找死,而崇祯十一年的我们应该这么做了。”
“诸位想想为什么这次入川,高汝利、张大受那些人说降就降,因为咱们还是联营,他们名义上听大帅号令,但是都有自己部众心思各异,遇到硬仗不能合力,遇到利诱,容易分化。”
郭汝磐起身,抱拳道:“军师说得对,我老郭以前也是掌盘,知道掌盘的心思,兵是自己的钱粮是自己的,听号令是为了捞好处,真到要拼命的时候谁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钱,这次我要不是想通了主动投效大帅,现在说不定也跟高汝利一样,成了官军的军官。”
刘体纯点头:“确实,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成大事必须整合力量,令出一门。”
“那军师的意思是?”孔有德看向宋献策。
宋献策走到堂中悬挂的四川地图前指着奉节说道:“就在这里,咱们正式建号,改克难营为‘奉天倡义营’,大帅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奉天倡义?”高栎思考后说道,“这不是当年王嘉胤用的吗,他死后王自用觉得太招摇也就没有使用了,到了大帅当三十六营盟主,这个称号也没继续用,说实话我老高不太喜欢王嘉胤,但是这个称号确实有气魄。”
“何止气魄,奉天是奉天意、顺民心,倡义是倡大义、救苍生,这旗号打出去,就不是寻常的草莽了,是堂堂正正的王师义旅,那些还在观望的小股义军,那些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看见这旗号,一定会和我们走的。”(作者注:这个称号是历史上宋献策在崇祯十四年后想出来的,当初写王嘉胤时灵光一闪就用了,就当成义军的传承吧。)
他转身面对刘处直,深深一躬:“大帅,此举有两个好处,其一,正名号以聚人心,虽然咱们坐稳夔东五县一年了,但无论是官府还是天下人都觉得我们还是流寇,从官府塘报也能看出来,咱们正式宣布建号后,自然就没有这回事了。”
“其二,建体制以统兵力,其余掌盘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张献忠、罗汝才和李自成也就算了,他们都有争天下的想法,那些拥兵数千的掌盘为什么不愿意,还不是觉得大帅和他们一样是流寇草莽。”
李茂也说道:“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确实威风,我赞成。”
孔有德、刘体纯、郭汝磐、高栎等将领相继起身,抱拳齐声道:“请大帅建号!”
刘处直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十年了从陕西到山西再到河南,从河南到湖广,从湖广到南直隶,大明的版图自己都跑的差不多了,多少人倒下了但他们一直不离不弃,自己和他们与其说是上下级,其实关系和兄弟一样。
“好。”
只一个字,堂中爆发出欢呼。
“但有几件事,需先说清楚。”
“第一,建号之后,各镇各协必须彻底整编,老弱要汰空额要补编制要统一,每镇确定三协九标,第二军纪要严,咱们现在是奉天倡义营也是王师,不再是流寇。
“还要继续招揽流民、开垦土地,要给开荒的给种子,租田的减租子,投军的给粮饷,要把夔东打造成真正的铁盘。”
“大帅明见!”众军官齐声应答。
建号之事就此定下。日期选在二月初二,龙抬头,吉日。
二月初二,奉节县南门外
高台上披红挂彩,台下两万余士卒列阵肃立甲胄鲜明,更外围是数万奉节百姓,他们被告知今日义军建号,与民同庆,每人可领半升米,于是胆大的都来了。
辰时三刻,鼓乐齐鸣。
刘处直身着特制的官军山文甲,甲片擦得锃亮,外罩深蓝色战袍,一步步登上高台,他身后,孔有德、刘体纯、高栎、李茂、史大成五位镇统制按剑相随。
宋献策作为司仪,站在台前,朗声开口:“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自万历以来,天灾连年,官府暴敛,民不聊生,陕人刘处直,率众起兵,转战十载,今据夔州,抚有川东(夸张描写)为拯黎民,为倡大义,今日于此,正名建号——”
“即日起,改营号为‘’奉天倡义营’,尊刘公处直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话音落,台下数万士卒山呼海啸:“参见大元帅!”
声浪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动,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些老者喃喃道:“这架势……真像那么回事……”
刘处直上前一步,接过宋献策奉上的帅印——这是一方新刻的铜印,印文“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之印”。他高举过头,面向全军:
“自今日起,我等不再是流寇草莽,是奉天倡义之师,我们的旗号是救民于水火!我们的刀枪是为天下讨公道,凡我麾下将士,须严守军纪,护佑百姓,凡我治下黎民,必减赋减租,使有生路!”
“咱们要在夔东乃至整个大明,建一个吃得饱、穿得暖的世道!让孩童有书读,让老人有所养,让壮者有其田!这,就是咱们‘奉天倡义’的大义!”
“大义!大义!大义!”
仪式持续了半个时辰。授旗、颁印、宣誓。当那面红底金字的“奉天倡义”大旗在城头升起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得旗帜熠熠生辉。
当晚,奉节城内,盛大的晚宴。
地点设在原知府衙门后院,露天摆开数十张桌子,将领、军官、有功士卒,约五百余人齐聚,篝火熊熊,烤着全羊、整猪,大坛的酒搬上来,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酒香。
刘处直坐在主桌,身旁是夫人左梦梅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女儿刘宁,小姑娘被热闹吓到,不时啼哭,左梦梅轻声哄着。
“大元帅!”
高栎端着酒碗走来,满脸红光,“今日建号,是三军之喜,我老高有个不情之请——”
“说。”
高栎看向刘宁,咧嘴笑了:“我家那小子今年三岁,我想跟大元帅结个娃娃亲,等宁儿长大了嫁到我家,咱们就是亲家了!”
席间顿时哄笑起来,孔有德打趣道:“高统制,你家那娃小小年纪花的很,之前还说要娶我家四贞呢。
高栎被这么一说,脸都红了只能说道:“我回去收拾他。”
刘处直笑了,看看女儿,又看看高栎:“孩子还小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过你这心意我领了,来喝酒。”
“喝!”高栎一饮而尽。
气氛越来越热,郭汝磐拉着刘体纯划拳,李茂和史大成拼酒,马世耀在讲入川时的趣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宋献策坐在刘处直身旁,低声道:“大元帅,今日建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整编军队、招揽流民、开垦土地,千头万绪。尤其是湖广方向当是我们日后重点进军方向。”
刘处直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方孔炤、熊文灿主力在东西面空虚,但咱们刚经历大战需要休整,这几个月暂时不动兵,等夏天再说吧。”
刘处直饮尽碗中酒说道:“宋先生这几个月你也累了,可以好生休息一下,官军暂时无力进犯我们,日后咱们也要把战场拉出去不要在夔东打,东虏虽然残暴,但是他们的经验还是可以学学的。”
我们的路还长,但至少方向有了,坐下来归坐下来,但老本行不能忘了,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要去和张献忠联合作战呢,到时候一些愿意跟我们的掌盘都可以收了,进一步整合义军势力,活到现在的掌盘手上都有一支能战的老本兵,只要吸收到咱们这里,就是强大助力。”
宴席持续到深夜,篝火渐熄时,刘处直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和左梦梅一起走回后院。
“夫君,那个娃娃亲怎么说。”
“随口一说罢了。”
刘处直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到宁儿长大时时她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那怕一辈子不嫁出去都行。”
左梦梅靠在他肩上,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