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信殿前发生的一切,很快被人毫无巨细地禀报给了当今皇上。
那时候,天子宇文邕正在原配妻子,皇贵妃李娥姿的床榻旁,刚刚褪下了朝服,换上了便服衣裳。
这个皇帝最钟爱的女人,不声不响地在身旁听着事情的始末,手里不慌不忙地为皇帝打点着衣装。
说起皇太子的生母李娥姿,其实她的身世大略和那太子宫尹郑译的续弦安固公主一样。
她本是梁国楚地人。出身于梁朝的书香门第,权贵人家。
十九年前,皇帝的父亲宇文泰灭梁时,曾把江陵十多万人口掠到了长安。
她作为有姿色和身份的囚俘,被带到了当时的皇帝面前。
宇文泰看到了仪态端方,秀外慧中的李娥姿,不舍她被粗人糟蹋,便将这个女子赏赐给了他最器重的四子宇文邕。
那一年宇文邕十二岁,比李娥姿小六岁。
虽然李娥姿并不能成为宇文邕的正房,那个位置属于了阿史那。
她只是个侧室,但她却是宇文邕人生中第一个女人。也是最重要的女人。
她那如丝般细腻、温润如玉般善良的心性,以及南方女子所独具的婉约与柔美气质,
她背后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的汉人文化,一直是他从政道路上的灵泉之光。
她为皇帝生下了两男一女。太子便是她亲生所养。
她可以和皇帝打情骂俏,也能率性的生气。
她虽然不是皇后,却是这后宫真正的凤凰。而这所有后宫的事情,基本也都是仰仗着她在打理的。
宇文邕此时斜靠在李娥姿递来的软靠上,听完黄门内侍何泉,将小黄门们递进来的消息,绘声绘色的讲述,他嘲讽地笑了下。
“娥姿!你的儿子出息了!”
“今天居然敢跟五弟反抗了!要知道他可是一向怕他怕得要命啊!”
他挽着袖笼,伸手在榻前,端起了手边的羹汤。
李娥姿听罢,淡然一笑。
“陛下,太子妃初入朝堂,对一些礼节尚不明晰。”
“新婚夫妻,赟儿必是心疼新妇,宠着她了。”
“虽说丹墀之上,不该轻率唤人上前侍奉。可那些奴才,总不能主上招伺,憋着不动啊!”
李娥姿听完黄门的叙说,嘴里不说,心里却不由为着孩子们打抱不平。
“您说当年父皇将臣妾赐给陛下做侍妾时,陛下招侍,我敢不应么?”
“就是前面有刀光剑影,便是死也要赶去护主的。”
“那王端岂不一样。虽是僭越,然忠心可嘉。”
“这事出有因,总要分个青红皂白,可也不至于像五弟那样,拉出去就杖毙啊!”
“太子或有过失,可五皇叔也要在众人面前,给皇儿留些颜面才是嘛!”
“赟儿毕竟是太子!我听说今日朝堂之上,皇叔还是那般冷嘲热讽,也不避讳众臣在场。”
“陛下不生气,可我这个做阿娘的,心里可是为皇儿委屈着呢!”
“只可惜赟儿一直不争气,陛下您还是多教导他!”
皇太子的生母,小心翼翼地在皇帝身边照应伺候着,一边说着对这事情的看法。
“嗳!太子乃储君,未来的君王。一言一行都要为天下楷模。”
“这件事情虽说不大,却是太子有失。于情于理都该受罚。”
“不过今天朝堂上,他能不惧五弟的嘲讽,大胆表现自己的想法,已然是进步很多了!”
“做君主扭扭捏捏,没有杀伐气度。他会吃亏的。”
“看到他终于敢在朝堂上硬气了一回,联心甚慰啊!” 宇文邕满意地说。
“臣妾也听说了!真是替陛下感到高兴!这回您总算满意了吧!” 李娥姿笑道。
“朕满意?大概是你满意了吧!” 皇帝调笑着。
“陛下!什么叫我满意啊?您这么说,叫臣妾何以自处啊!我可要生气了。”
“那行,朕便废了太子,重立一个。”
“那可随便!您立谁,臣妾都不管!这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
“臣妾只要自己的几个孩儿开心快乐。哪怕做个普通的良人,远离朝堂。臣妾自请陪着他们。”
“那太子的重担愿谁担着,谁去担好了!”
李娥姿撇了撇嘴,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这是欲擒故纵啊!知道朕向来说不过你?”
“嗳!好啦好啦!朕向你投降。其实,我此来正是有要事找你呢。”
宇文邕欠着身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盏。
“太子妃明日回门。你是赟儿的生母。”
“朕思虑还是由你带着朕的赏赐,去东宫跑一趟吧。”
“真哒?”
“朕还不知道你。巴巴着想去看你的皇孙!” 宇文邕陡然开怀地笑了。
“那是!臣妾膝下可久没有那么小的娃娃啦!谢谢陛下恩宠!” 李娥姿泯然一笑。
“妻贤夫祸少,嫔妃当为贤内助。”
“那太子妃虽说人品贵重,可看来还是有点闲,居然也能在丹墀上数落长上,朕看得给她找点事情做做。”
皇帝沉吟着。
“陛下!今日朝堂,那齐国汝南王的女儿,叫做高翎的。”
“您怎么这么轻易就许了她的亲了?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商量这事呢?”
“她想嫁太子,便太子了?”
“赟儿刚刚大婚,身边还有个朱满月。”
“您可是一向怕他沉迷酒色,竟这么快又给他安排个侧妃。”
“太子妃的床还没捂热呢,您让人家隋国公和那独孤伽罗可怎么想?”
“回门的事,你此时倒想到我了?”
李娥姿挥手摒退了侍从们。
“虽说太子府中侍妾多了也是正常,可陛下不担心万一赟儿沉迷于床事耽误了朝中大事?关键时候犯浑啊!”
皇贵妃的不悦,让皇帝不得不给了个解释。
“高翎入东宫,还有些时日。朕已经差太子宫尹郑译下月起程,前往纳采。暂时不用多想。”
“不过那女儿,聪明伶俐,是个学武的。 放在我儿身边,多个贴身的护卫,倒也不错。”
“你不用担心,会喜欢的。”
“其实,今日齐使递上来的庚帖,朕中途让卫元嵩看了。”
“阿史那占的那卦,是为大过。”
“按照卫元嵩所奏:那卦象上下两虚,中间走实。” 皇帝沾了水,在桌上画给夫人看着。
“如若应允,那桩婚姻便是个被上下四根钉子钉死的棺材。大凶啊!”
“不过卫元嵩提醒朕,说是此卦并不是无解。如果有人递上绳索。”
“一旦绳索贯通那卦象的四根钉子,便演成了梯子,这棘手的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高翎自请易嫁,朕以为她便是那解困的绳索。”
“太子的婚姻,终究逃不脱朝堂的需要。不过也就是身边多了个女人而已。”
“只要他分得清轻重,便是朕多赐他几个侍妾又何妨。”
“只是杨坚和独孤伽罗那里,需要多加安抚。”
“明日太子妃回门,你去东宫代联多加照拂。当然有些敲打还是你母亲去说,更为恰当。”
宇文邕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如此,妾身明白了。赟儿大事全凭陛下做主!我这就准备去趟东宫。”
“对了,给我儿带瓶梨涡吧!他应该很久没喝到了。”
看着爱妃为去东宫开始忙着准备起来,宇文邕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