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汕头往西不过一小时车程,我便踏入了揭阳。
清晨的雾笼罩着溪水与街巷,远山如墨,屋檐下的红灯笼还未熄灭,一切都像一幅未晕开的水墨画。
比起汕头的骑楼、厦门的琴声,揭阳显得尤为内敛。她不招手、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坐在潮汕平原的心脏,用一口古桥、一根绣针、一道老门楣,记录时间不紧不慢地走法。
《地球交响曲》的这一页,是一段不喧哗的低音,是走路时鞋底轻触青砖的回响,是一条巷道里不打扰人的温柔节拍。
一、榕江之上,磐东古桥的千年回声
我先去了磐东的双忠桥。
那是一座宋代古桥,石构如旧,栏杆低矮,脚下流水潺潺。桥的另一侧,是古渡口与青石阶,湿润的苔藓在桥缝间生长,一看便知从未断过行人。
一位老者拄着拐杖缓缓经过,他穿着布鞋,衣服洗得发白。看到我在桥边写字,他驻足问道:“你是外乡的?”
我笑说:“是,来听桥说话。”
他也笑:“那你得蹲下来,桥说话很轻。”
他坐在桥头,一边剥橄榄一边讲起他小时候在桥下游泳、父亲摆渡、爷爷种田的往事。我听得出神,不知桥的影子何时已经浮在我的笔端。
我写下:
“揭阳的桥不是通行的工具,而是传家宝。它连的是两岸,也是三代。它不是被修缮的,是被日子磨亮的。”
二、潮绣之屋:一针一线,绣进家谱
揭阳是潮绣重镇。
我在一个偏僻的老宅中找到了做潮绣的师傅,她叫陈慧娴,是祖传三代的绣娘。她家窗前挂着两幅作品,一幅是鲤鱼跃龙门,一幅是妈祖渡海。
她在灯下专注地绣着一只凤凰的尾羽,彩线在她指尖如水般流动。
我问她:“你这样坐一天,不累吗?”
她头也不抬地说:“我坐着,祖母也坐过,母亲也坐过。我一坐,三代都不散。”
我看着那片片羽翼渐次展开,像一封封从未写出的家书,藏着的是时间、是技艺、也是那种在快节奏中仍不愿放弃慢功夫的执着。
我写下:
“潮绣不是艺术,是血统的延续。揭阳绣娘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回忆,回忆那些尚未遗忘的、关于‘家’的审美和倔强。”
三、揭阳学宫:残檐之下的书声余韵
下午我走进揭阳学宫。
这座南中国保存最好的古代府学之一,如今人流稀少,却一砖一瓦皆为文气所养。讲堂不高,字匾犹在,石阶风蚀,壁画依旧可见朱墨残色。
我在东厢房里看见几个孩子正由私塾先生教背《大学》。他们一板一眼,咬字清晰,嗓音虽稚嫩,却一字不落。
我坐在外廊听了一阵,有种时光回旋的错觉。那声音不像当下,更像百年前的少年,坐在这块土地上,一页页翻着书,眼里有光,心中有志。
那位年长的先生走来对我说:“现在大人忙,孩子来这里,我们教他们从字里找家。”
我写下:
“揭阳不是名声在外的书香大城,却有一座不被打扰的书院,像一盏灯,藏在廊下,不灭不盛,只为点亮一批又一批寂静的心。”
四、古巷与人家:门前溪水,屋后风铃
傍晚我游走在揭阳西街,一条旧巷,石板湿润,屋瓦低矮。门前有红漆木门,有的已剥落,但一副楹联仍挂得端正:
“家在潮声不觉老,人行巷内自成章。”
我在一个门前驻足,听见屋内传来汤水翻滚的声音与潮语交谈。
一位中年妇人打开门,说:“进来喝碗鱼汤吧,路上辛苦了。”
我没拒绝。这是揭阳给我的第一碗家常饭。
饭后,我向她道谢。她摆摆手说:“我们这儿,客是来等饭的,不是来吃饭的。”
我写下:
“揭阳的巷,不在地图,而在人情。你走进一条巷,就进了一段回忆,一场饭后长谈,一门未曾关上的亲切。”
五、地图与静音古章的低频回响
夜晚我坐在江边石阶上,看榕江水安静流淌。
我摊开地图,将厦门、汕头、揭阳串起,形成一段南中国东岸的文化曲线:琴声、茶语、桥影、绣线,像是一支没有鼓点的交响,轻柔却绵长。
我在《地球交响曲》页脚写下:
“揭阳是《地球交响曲》中的静音古章。她不在世界喧嚣中争声,而在溪边廊下,留一段低频回响。她不对话现代,却能安放时间。她让人记得慢,让心愿意回。”
风吹起桥下水纹,我收笔而立。
下一站,我将进入粤东与闽南之外的一段转折。
我轻声说:
“往南行,是潮州。
是一段更古、更雅、更深的潮汕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