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这哈气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动摇狸奴大王在猫群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地位。
毕竟,它们可不是一路跟随狸奴大王的旧属,只是狸奴大王到平阳后才笼络起来的一群流浪狸奴。
因肉而聚,因肉而成仇,再正常不过。
有一只狸奴提出质疑,就有第二只,第三只。
哈气声此起彼伏,便有不少狸奴径直离开。
一开始是一只,又是五只,花色几乎各不相同的狸奴们纷纷迈步离开......
直到,垮塌的民居中,只剩下了埋着头发呆的狸奴大王,还有它面前一小条鱼的鱼骨。
余幼嘉的视角中,只能瞧见狸奴大王沉默的背影,可这,已经足以让她想起好多事情——
她们在崇安之时,狸奴大王就有只吃鱼腩,不吃鱼肉的‘毛病’。
可如今细细想来,狸奴大王也未必是当真只吃鱼腩,而是......只能多吃鱼腩。
那时候,余幼嘉满心都当狸奴大王是寄奴的替身,对它的关照远超别的狸奴,其他狸奴都交由其他娘子军们喂食,她并不十分将它们放在心上。
而也是发现狸奴大王只吃鱼腩,且揍过试图吃残羹的大黑狗开始,那些一直跟随狸奴大王,唯狸奴大王马首是瞻的狸奴们,才被余幼嘉‘指派’了吃剩下鱼肉的任务。
狸奴大王多吃一条鱼的鱼腩,便会多一条鱼的鱼肉,追随它的狸奴们便能多吃一口。
而到了平阳,日子则大有不同。
余幼嘉找到寄奴之后,大部分的时候都和寄奴待在一起,给狸奴大王的关注比从前少的多。
小九,小朱载,他们也喜欢大王,可与大王到底是半路相识,关注不到太多细节......
譬如,大王如果吃了一半停下,他们或许分不清到底是吃饱不吃,还是想要更多鱼腩。
于是,讨要不到更多鱼,狸奴大王又只能先奋力吃鱼喝汤,先保全自己的小肚子。
等余幼嘉来喂它时,再想办法多多要一些鱼,去‘融入’平阳的狸奴。
大王天生就是大王。
可如今,它又只能留在此处发呆。
或许,它在怀念崇安时那些跟随在它身后的狸奴们。
或许,它又只是有些许后悔......当初草草随余幼嘉离开故地。
真心易逝。
余幼嘉不再疼爱它,它便彻底成了一个孤家寡喵。
心房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道,溢出一道血痕。
余幼嘉往狸奴大王的背影走了几步,狸奴大王的耳朵微动,但是没有回头。
余幼嘉无法,只得弯腰蹲在狸奴大王的身旁,伸出手去意图哄哄它。
可这回,狸奴大王没有接受她的抚摸。
它似乎很伤心,很伤心。
只往旁边挪了挪,与余幼嘉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早知道,便不随你浪迹天涯了。】
虽然狸奴大王无法开口,可余幼嘉心里却莫名奇妙读懂了这句话。
狸奴大王那么聪慧,想来当初要离开崇安时,不会读不懂她的决绝。
英勇的狸奴大王义无反顾随她出征。
为什么狸奴大王会反复对她讨要鱼腩?
自然是因为只有她,才是一开始,带它离开故乡的人。
狸奴大王在此处,只认识一个人。
旁人对它再好,它也没有任性的资格。
它只有余幼嘉,只有......她。
可她,为何没能关照善待狸奴大王呢?
余幼嘉沉默,又往狸奴大王身旁挤了挤,狸奴大王也又往一旁让了让。
一人一猫如同螃蟹似的,侧走了数十步,一直到墙根底下,余幼嘉才忍无可忍,一把抱住别扭的狸奴大王,将之牢牢按在怀里。
狸奴大王故作抗拒的挣扎了几下,到底是不动了。
不动,可也不看余幼嘉。
余幼嘉抱着它,轻哄道:
“我,我先前以为你只对我耍威风,所以才......”
狸奴大王伤心,她其实也伤心。
她也并非不疼爱狸奴大王,只是......
余幼嘉欲言又止,解释不出来。
她总是这样的人,从前不懂寄奴,如今也未必懂,而今又不懂狸奴大王,往后也未必更懂。
只是,她也在学。
学着爱寄奴,学着温养性情,学着......去爱狸奴大王在内的一草一木。
狸奴大王将头埋在余幼嘉的手臂处,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猫叫。
余幼嘉轻托起狸奴大王的脑袋,这才发现,原先那双璀璨夺目的竖瞳之中,宛若通人性一般,已经满是泪水。
一人一猫,再次四目相对。
余幼嘉用袖口擦去了它眼中的泪花:
“我去想办法,将崇安的狸奴们都接过来,好不好?”
狸奴大王自然是不可能回答的。
余幼嘉替狸奴大王擦干净泪水,又抱着它,一边往外走,一边仔细检查大王的伤口。
大王唇下被碎瓷扎的伤口说小也小。
只有一点特别,那伤口位于狸奴大王下唇正中的位置,又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被些许白银般的尘屑所覆盖,看着有些妖异。
余幼嘉一时也不敢去摩擦狸奴大王伤口上的尘屑,怕一时撕扯更深,只得一边埋头闷走,一边温声哄道:
“这其实就是一场误会,你心里明白,我是心疼你的,对不对?”
“说来说起,其实就是因为我不懂你,可你不是人,又不会说话,我怎么能明白你的意思?”
“你若早说你是因为想多多关照其他狸奴,又怕叔伯们不允,所以才只在我在时讨要更多鱼,那我也不能刚刚对你那么凶.......”
狸奴大王象征性喵了几下,躺在余幼嘉怀中蔫吧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
余幼嘉又怕这聪明到几乎成精的狸奴大王多想,连忙又从口中翻出了些言语来哄。
一人一猫行走在水灾后,逐渐复苏热闹起来的集市街道上。
余幼嘉铁了心要将此事揭过,不留明日,也不留祸患。
所以,她难免将注意力全放到怀中的狸奴大王身上,没注意到身旁已经逐渐分开的人群,以及街道上那辆由远及近的马车。
青石板街面上尘土飞扬,一辆双辕马车在闹市横冲直撞而来,车头悬挂的鎏金铃铛发出刺耳的急响。
行人慌忙避让,货郎担子翻倒,新摘的莲藕滚了一地。
“让开!都滚开!”
车夫挥舞着马鞭,满脸横肉随着颠簸抖动,余幼嘉闻声抬头时,马车已逼近至五步之内。
拉车的骏马前蹄扬起,气息几乎要喷洒在她的面门之上——
“我等奉淮南王之命前来出使平阳,何人敢阻挠淮南相的车马!还不速速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