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空空荡荡的四周,秋茗极其无奈的陪公子呆立在车旁。渴望着能有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街市上!
只是这天也太早了。
尤其大雨之后,山雾遮掩了晨曦,令城郭外一片昏暗。习惯了日出而作的居民们,自然不会起早了。
两人于是等啊等。
直到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一股炊烟的味道,才从远处的城门下、传来一片清脆的喊城声:“开—城—门—咯……”
紧接着,
街市两边的楼铺里,不约而同的响起一片落锁开门声!
“公子,有人了,您瞧!”
秋茗兴奋的喊道。
一瞬间似乎连饥饿也忘记了。
其实不用他提醒,李蓟早看见西城门下、浩浩荡荡出来了好多人;有驾车的,有骑马的,也有担担的,呼呼啦啦一会儿就灌满了整条街!
李蓟焦灼的心情,这才略微舒缓。扭脸儿喊了声:“秋茗,”
“是,小侯爷!”
秋茗又把公子改成小侯爷,还要大声点,为的就是炫耀下自家的“身份”。
果然,一街的人、包括那些买卖行里的伙计,都向这边看过来!
李蓟暗怪他多事。啪的打开扇子,低声吩咐说:“你先回府吧,代我问太夫人安好!”
“那您呢?”
“我自己去找一下小石桥,随后就来。”
秋茗多精啊,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儿!——天天被公子挂在嘴边的“母亲”俩字,今儿忽然换成了“太夫人”,莫非二公子的那番话,当真被他拾心里了?
于是不敢多口,又高声答应了一声:“是!”
就飞身跳上车辕,扬鞭打牛的奔城门而去!
月郎一直遥望着他进了西门,才转过身,独自向回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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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茶庄茶行倒看见了不少,附近却总不见小石桥的影子。
他正在彷徨无计时,背后忽然想起了车轮声。
月郎下意识的一回头,蓦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驾车过来,殷勤向他招呼道:“公子好悠闲呀,这是要上山拜神去吗?”
公子看那人蛮爽快,就微微一笑说:“多承惠问,在下实是要去访友!”
大汉跳下车,上下打量了打量李蓟,呵呵一笑说:“公子好面相唉!——小人昨夜梦见龙盘虎啸,今儿一早就遇见了贵人,这可真是好大缘分呢!——来,既是有缘,那就请上车吧,让小人来载公子一程。”
李蓟忙一摇玉扇,推辞说:“不劳尊驾了,我只是想随意走走而已。……呃,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借问一下:兄台可知小石桥在何处?”
大汉猛一拍大腿:“公子这算问着了!——合着满京城的人您去打听打听:除我之外,再没几个人知道什么小石桥了!”
公子一愕:“怎么说?”
“先别问这么多,咱们上了车边走边聊可好?”
那人说着,先已取下了车板凳。
公子见却之不恭,只好踩着凳子撩衣进入车厢。
大汉暗喜,匆匆收好板凳起行。
一路走,月郎看见车上放着许多坛坛罐罐,散发出茶叶的香味,就笑问说:“兄台原来是位茶客啊,这是要拉去卖的吗?”
“错,”
大汉很爽快的否定道,“小人这回是去买的。——还没请教公子贵姓?”
“在下姓李。”
大汉蓦然回头,忽然惊讶的说:“莫非是卫侯李家?”
“兄台认识卫侯?”
“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大汉说着,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当街行了个大礼:“公子,您不认得小的啦?我姓秦啊!”
“姓秦?”
大汉四下望望没人,压低声音说:“小人是府上的医官秦庵啊,在军营时还为公子医过伤的呢!”
“秦医官?……”
李蓟一脸茫然的望了望他:“可你不像啊,你这胡子……”
“假的!”
秦安说着,随手撕下几根卷须,低声笑道:“属下总感在府中闷得慌,所以自请为大侯爷跑跑腿,寻点好茶好药什么的。”
李蓟这才恍然大悟。
“不过,公子也变了很多呢。”
秦庵的话匣子一开,似乎收也收不住了:“几天不见,刚才小人几乎就认不出来了呢!亏的您们兄弟,无论言谈举止、还是神情习惯,都极是相像的,才没有造次。”
“是吗,”
李蓟心里一动,若有所思的漫应道。
“那是当然,——驾!”
秦庵一边赶着车,一边继续说道:“若是差一点的堂兄弟、表兄弟,都不会有这般神似呢!”
听了这话,月郎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宽慰,情不自禁的淡然一笑。
“哦,光顾着说话,小石桥到了!——公子,您就在这里下吗?”
秦庵忽然带住了牛车,回头招呼道。
李蓟连忙提衣襟下了车,面色茫然的向四下一望:“桥在何处?”
秦庵呵呵大笑,忽然抬手在嘴里打了个呼哨!
蓦地——
在街南的一个短胡同里,涌出来几个油头粉面的女人,迎着那人纷纷笑道:“吆,秦爷,是什么歪风又把您吹这来了?”
茶客跳下车,笑骂道:“什么风,大马蜂!专蛰你们这些残花败柳,哈哈……”
一个身材高大、模样风骚的女人,立刻用帕子一甩他:“哎吆喂,漫说大马蜂,说你是大马猴我都信!
可人家这位小郎君,看上去粉粉嫩嫩的,可是个正经的好人呢,是吧公子?”
说着,扭扭捏捏的就往前凑合。
秦医官急忙一拽她:“去去去!——这位可真就不是一般人,你们这些暗娼子少胡来啊!”
那女人立刻拉下脸说:“那你把老娘们喊出来是做什么呢,看耍猴儿的嘛?”
老秦一笑:“谁叫你们不把牌子挂出来呢!咱们爷是打听小石桥找朋友的,——哎,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吧,让公子挨个认认!”
女人白了他一眼:“这里荒草干泉倒有几眼,却不见有甚溪水,没水你还找的哪门子桥呢!——桥桥桥,瞧你个溜光乌龟头哦!
还把人全叫出来,你当是来选妃子呢?姑娘们,都散了吧,——败兴的糙老爷们儿!”
说着话,暗娼们一个个嘟噜着脸又都回去了。
也就在人群散尽的一刹那,李蓟蓦然望见在院门一侧、真的躺着一个残破的石碑,上面隐约可见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小石桥!
“公子,”
秦庵忽然叫他。
月郎忙回过神来,扭脸望过去。
“这里就是小石桥了。以前这里确实有座旱桥的,后来兵乱,胡人唯恐敌军从西山上下来,就毁掉了。
后来魏皇登基,整个三清镇都成了聚宝盆,商人们便直接把这里填平,修建起了别院和铺子。从此也就再没了什么小石桥,却多了这个流民组成的暗娼胡同。
——哎,也都是些可怜的人呀!”
老秦说着,又一拱手:“小的还要赶去春浓茶庄,给大侯爷办茶去呢,公子就请便吧。若再有用到小人处,只管到那边找我!”
然后深施一礼,跳上车、头也不回的扬鞭而去。
“春浓茶庄?”
月郎轻轻一皱眉,蓦地记起、三娘说的正是这个名字呀!
但又不好再招呼秦庵回来,只可紧随着他的车子过了一道旱沟、来到西堰一个宽阔的茶庄前。
这个茶庄背南而建,东西阔有十丈,中间是高大的门楼,上面用黑漆雕刻着四个大字——“春浓茶庄”;
透过朱漆的大门,是一带影壁,影壁后庭院深深,隐约可见无数的花石廊榭、交错纵横。
月郎暗暗点头:“三娘做了那么久的楼主,即便入了宫也难免会有外室的,此处定是她的所在无疑了!”
于是唰的收起扇子,匆匆走近前去。迎面正与看人装茶的秦庵,碰了个正着!
“哎吆,公子,朋友找着了?”
李蓟青涩的一笑:“尚未。因见这边热闹,就随便过来瞧瞧。”
老秦诡异的一笑:“那好,您就随便看吧,府里差事急,那小人就先走了!”
然后跳上车吆喝着离去。
这时店里出来一个小伙计,近前招呼公子说:“客官是来看茶的吗?快里边请,有刚到的岭南春茶,随便挑、随便看,绝不虚价欺客!”
李蓟尴尬的一摇玉扇:“在下并非茶客,是到此寻访朋友的。”
“朋友?”
伙计不由打量了他一下:“找谁?”
“请问尊主人可是姓狐?”
“不错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这就是了。麻烦你进内通禀一下:就说山庄李某,特来赴昨夜之约!”
“什么……什么约?好混账的话!”
伙计忽然翻了脸,恶声呵斥道。
然后一扭头,向里边喊道:“弟兄们,这家伙来讨女主人便宜呢,快出来扁他!”
话音刚落,从里面一下涌出来十几个小厮,全部龇牙咧嘴、捋胳膊挽袖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