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上官金英乘马离开京兆府,独自踏上了去西郊的路。
眼看就端午了。
晚炊下的城市天空,似乎已飘散起了米粽的味道,闻起来就令人神清气爽。
这时候,宽阔的西街上依旧行人如织,两边的店铺则挑起了火红的灯笼,吆吆喝喝的招揽着客人。远远望去,俨然一片繁忙的景象,称得上个太平盛世啊!
金英暗叹。
这令他想起了,盛唐时节的长安城,和那个时候的“她”。
——曾经的自己,也曾领袖文坛,
也曾深蒙帝宠,
也曾在权利交错的长安城中,要风得风,任我纵横;成为万千士子心中,最为洁白的一朵雪莲花,最不可仰视的一抹日边红霞……
但曾几何时,
她却被套上了“沾情即死”的循环魔咒:一旦坠入情网、就将迎来不可预测的灾殃!
以至于,就在她最终被中宗宠幸,即将达到人生巅峰之时、魔咒就悍然应验了——
先是中宗驾崩,
然后又有相王夺位,
最终则被临淄王“一剑封神”……
“李、隆、基,你这个狗王!”
一想到这个名字,金英忍不住咬牙切齿!
若不是他,
自己也许根本不至于被赐死;
若不是他,
自己或许还可用元身还魂的;
若不是他,
自己更不至于被阿梦算计,变成了现在这么一个、既无法行动,又闭锁了情欲的鬼样子……
他因此越想越气,
越想越感羞耻,
也因此对临淄王的恨意、那简直是铭刻进骨子里了:若找不到李家在这世上的初祖李虎,并杀死他、从源头上断绝李唐的根基,宁可去死!
“少爷,……是少爷!”
管事王庆的喊声,忽然打断了金英的思绪。
他猛一抬头,才发现已到了自家的酒楼!
“少爷,”
这时王庆已带人跑了过来,殷勤的牵住马头说:“这么晚了咋才出城呢?”
金英轻轻将马带住:“看看夜景不好吗?”
“可城门就要关了啊,太晚了外面也不安全的,”王庆说,“小的带人送您回去吧!”
金英一摆檀扇:“不用,我一个人惯了,你去忙吧。”
“是,少爷。”
王庆只好松开缰绳“那您慢走。”
金英于是继续前行。
可走了没几步,忽然在马上一回身:“现在里边忙吗?”
王庆赶忙又跑上来:“大忙过去了,现在还行,小的这会儿正没事,还是送您出城吧!”
小郎又一摆扇子:“我是问,欧阳现在干什么呢。”
王庆一挠头:“呃……表少他……,在打双陆呢!”
金英一蹙细眉:“如此悠闲?”
“啊?是!”
王庆说完、又补上一句:“天天如此呢!”
小郎君略一凝眸:“那,这几日进账如何。”
“进账出账归表少管,小的只打理外边。不过,生意看上去倒挺红火的!”
“嗯,”
金英点下头:“好了、你去吧!”
说完一带马、径直向西城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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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园,已是定更时分了。
家人们接过马,清风明月将公子扶进车里,簇拥着来到厅堂下。
这时魏掌柜也迎过来,递上一份拜帖说:“今日有个姓李的公子来过,想见见少爷。”
金英一摆檀扇:“什么公子少爷,不见。”
然后示意清风继续向里走。
老魏急忙在后补上一句:“那人说在城南大营的时候,与少爷切磋过诗句的。”
金英蓦然回首:“你说他姓什么?”
“姓李。”
“拜帖呢,拿来我看!”
“是!”
老魏急忙把拜帖呈上。
金英接在手里,一眼看到了上面的“李蓟谨拜”字样,不由心里突突一跳:许久不见这人消息了,现在从哪儿冒出来的呢?莫非……他也有飞天遁地之能不成!
于是打发走了众人,独自进了大厅书房。
“少爷,”
这时翠绿也出来了,笑吟吟问他说:“可曾用过饭了?”
金英看着拜帖一点头:“嗯。”
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又一抬头:“还没有呢,赶紧给我弄两碗饭、几个菜,外加一壶老酒。”
“是,”
翠绿答应着向外走去,一边轻笑着说道:“昨日去衙门时夫人还问我,少爷的饮食起居怎么样呢,为什么总这么瘦。”
金英警觉的一抬深眸:“你怎么说。”
翠绿回身答道:“我说:少爷有时候一顿就吃三大碗呢,身体消瘦、怕是每日练功练剑的缘故吧!”
金英不由一笑:“好了,快去吧,我的确是饿了。”
“是!”
翠绿急忙下去张罗。
金英重新浏览了下拜帖,试图从中探寻出一点、有关临淄王的痕迹——
尊兄上官公子钧鉴:
自明月楼一别,屈指已数月有余,渴思之至。幸从欧阳处,方知兄台近来消息,乃留残步、欲来与兄一晤。
怎奈天涯路远,知音难觅,久等尊兄而不遇。故遗书一封,请兄于闲暇之时,与欧阳同往鄙庄一聚!
弟
李蓟谨拜。
“看这言语,并不见狗王之狂傲哦,”
金英暗自沉吟道:“而且字里行间,还有股腐儒之味道呢!”
于是暂且不加理会,随手将帖子扔进了纸篓里。
这时清风和明月悄悄走了进来。
瞅瞅旁边没人,清风压低了声音说:“少爷,小人刚去了趟假山,那个厥里又不安分了。”
金英轻轻一抿嘴唇:“还是要女人?”
明月低笑道:“是。他还说,少爷要不答应他、他就要自己出去找了!”
金英的面色微微一变:“他的伤,彻底好了吗?”
清风说:“反正,他走动是没问题了。”
小郎君点下头:“那就是没好了。”
清风惊讶的和明月对视了一眼:“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少爷,怎么能走动了反而没好呢?”
小郎起身冷笑:“这个人来路极不简单的,单从给我的那支袖弩上,就可知他必定做过军官。
那么,如果伤真的见好的话,他还用得着恐吓你们嘛?恐怕早就把你们打倒,冲到洞外自己找女人去了!”
“这样啊!”
两人后怕的异口同声道。
然后明月靠近公子,低声问道:“那他的伤,我们还是给他治好呢、还是不治好呢?”
金英一笑:“治,当然要治,不然本少爷养他这些天干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翠绿的说话声:“少爷,饭好了,还送去书房吗?”
金英忙“嗯”了一声,示意两个书童去接进来。
翠绿一边招呼厨下的人回去,一边亲手拎起酒壶、放在公子桌上。
金英取下瓶塞,闻了闻酒的香气:“嗯,不错,还是东边的女儿红吧!”
翠绿笑道:“是呀,也是夫人派怜香她们送来的呢。”
“好吧,”
小郎放下酒壶,抬眼对女侍从说:“你歇着去吧 这里有他们两个就行了。”
“是,少爷。”
翠绿嫣然一笑。
然后神情诡异的瞅了瞅清风他们两个,就一阵风的返回自己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