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见的死没有给宫中带来任何风波,满宫上下都过着自己的日子,唯有葳蕤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她无法忘记皇上失态的那晚,她冷笑一声,只怕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正如此想着,皇帝踏入殿内,她猛然察觉到气压骤降。
帝王玄色龙袍上金线暗纹泛着冷光,腰间悬着螭纹玉佩。
葳蕤强撑着起身行礼,裙裾下的双腿却微微发颤。
皇帝踱步至檀木榻前,指尖抚过她昨夜未看完的书卷,墨香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爱妃近日总爱读些史书?”
他忽然开口,声音漫不经心,却让她后颈泛起一层细汗。
不等回答,皇帝已将书册重重摔在案上,惊得鎏金香炉中的香灰簌簌而落。
“吴起杀妻求将,商鞅立木为信,这些借势弄权的典故,倒与爱妃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在皇上眼中,臣妾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史书里那些为人不齿的权谋?”
皇帝看着她眼中坦荡的光,握在腰间玉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这个素来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此刻周身竟漫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洒脱。
“明知是不齿之举,还敢如此直视朕?”
他沉下脸,刻意加重的语气里却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臣妾惶恐。”
葳蕤缓缓屈膝,声音平静得如同寒潭。
“若皇上今日要治罪,臣妾绝无半句怨言。只求皇上念在赫舍里氏多年忠心,莫要牵连家人。”
她叩首时,额间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
“自入这宫门起,臣妾就知道,终有一日要为自己的贪念付出代价。”
殿内死寂。
皇帝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无数个深夜,她蜷在软榻上等着自己批完奏折的模样。
想起她总记得在茶水里添两片薄荷叶,说是能解熬夜的乏。
此刻这些回忆翻涌上来,竟比案头朱砂批阅的奏折更灼人眼目。
“贪念?”
他突然冷笑,一脚踢翻身侧的绣墩。
“你贪的何止是恩宠!是这后宫的权,是前朝的势,更是朕……”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她,龙袍下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葳蕤却从地上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后:
“皇上这话说的不对,臣妾虽然恃宠而骄,但赫舍里氏一族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半分僭越的心思。而臣妾自己……也从未想过要成为皇上的困扰,更何况这么多年,臣妾一直很听话啊,也一直不曾有自己的子嗣不是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皇帝猛然回头,却见她眼中有泪光闪烁,却始终不肯落下。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喉间发紧。
殿外忽起一阵风,卷着未燃尽的香灰扑在两人身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满室烟雾,究竟是龙涎香,还是心火焚尽的余烬。
皇帝喉结剧烈滚动,龙袍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道尘封的隐秘被她轻飘飘掀开,竟比寒部谋逆更令他心慌。
“你知道?”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鎏金香炉里的香灰簌簌坠落,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灰堆,仿佛他们之间层层叠叠的秘密。
葳蕤轻轻点头,泪珠终于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臣妾早有察觉了,太医院每次把脉时总不敢看臣妾的眼睛。”
她抬手抚上他紧绷的下颌,指尖触到他未刮净的胡茬。
“可臣妾能怪皇上吗?赫舍里氏树大根深,皇上既要用臣妾制衡后宫,又怕前朝外戚坐大……臣妾不过是皇上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皇帝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碾碎。
可她却不躲不闪,任由他的龙袍将自己裹住,任由他紊乱的呼吸喷在发顶。
“你即便是棋子,也是朕最不忍下落的棋子。”
皇帝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鬓角,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温柔。
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却仍眷恋地抚过她腕间淡青的血管,仿佛要将这具鲜活的躯体刻进掌纹里。
良久,他哑声道:
“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葳蕤浑身一震,抬眼望向帝王眼底翻涌的暗潮。
烛火摇曳间,她分不清这是恩赐还是试探,喉间发紧,终究问不出话来。
“玉氏狼子野心,嘉妃的孩子,永无继承大统的可能。朕将那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再赐你一块封地。你便带着他……去封地生活吧。”
殿内死寂如坟。
鎏金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而落,惊得案上的奏折微微颤动。
葳蕤望着眼前神色复杂的帝王,忽然想起初入宫时,他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漫步,说要带她看遍四时花开。
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温柔,却不知何时,竟染上了血色与猜忌。
“皇上这是……要赶臣妾走?”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皇帝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撞在他胸口的龙纹上。
“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朕怕有一日,连自己仅剩的一丝爱意都会被你消耗殆尽。”
他松开手,指尖抚过她泪痕斑驳的脸。
“去封地吧,远离这些算计与阴谋。朕……朕会护着你们。
朕会封那孩子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赐封地三千里,黄金万两。
但这一切荣宠,都要刻在王府宗祠的石碑上——皆因他是赫舍里氏之嗣,是你用半世恩宠换来的庇佑。”
葳蕤浑身一颤,望着皇帝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忽觉这金碧辉煌的翊坤宫竟比冷宫更冷。
“玉氏见孩子封王,必然会派人暗中联络。朕已命暗卫替换王府上下三成奴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朕的眼睛。
待孩子年满十二,朕会派太傅前去授课。那些经史子集里夹着什么训诫,他若敢生出半分觊觎皇位之心,太傅的剑就会先刺穿他的喉咙。”
帝王说着,忽然伸手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可若有人敢伤你分毫……朕会让他知道,即便是亲生骨肉,朕也能亲手送他去见先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皇帝凝视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
“爱妃瞧,朕为你谋划至此,终究还是舍不得你。”
可不等葳蕤回答,他已转身走向殿门,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
“三日后启程,莫要让朕等急了……”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