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城,在顾彦晖入主后的第一夜,陷入了一场荒诞的混乱。
县衙大堂内,顾彦晖皱着眉用丝帕掩鼻,对身边侍立的顾武道:“这地方怎么如此污浊?立即命人将整个县衙里里外外清扫三遍!地板要用清水冲洗,梁柱要擦拭,一丝灰尘都不能有!”
“是,二郎。”顾武躬身应命,心中却暗自叫苦。战乱之地,哪能如此讲究?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士兵被迫连夜挑水洗地,擦拭门窗。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水桶,立刻遭到顾彦晖亲兵的鞭打。
“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亲兵边打边骂,全然不顾这些士兵刚刚经历过惨败和兵变,身心俱疲。
与此同时,幕僚贾全、张攸等人也开始在城中作威作福。贾全带着一队亲兵,以“筹措军资”为名,挨家挨户搜刮财物。
“军情紧急,所有金银细软,一律充公!”贾全站在一户富商门前,义正辞严地宣布。
那富商跪地哀求:“先生,这些是我全家赖以生存的...”
“混账!”贾全一脚将他踢开,“大敌当前,还计较这些?再敢啰嗦,以通敌论处!”
亲兵如狼似虎地冲进屋内,将值钱之物洗劫一空。类似的场景在德阳城各处上演,哭喊声、哀求声此起彼伏。
另一幕僚张攸则看中了城西的一处宅院,那是本地一位致仕官员的居所。张攸直接带兵闯入,对那老官员道:“这宅子征用了,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东西,赶紧搬走!”
老官员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这是强盗行径!”
张攸冷笑:“老东西,现在是战时,一切以军务为重。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到了半夜,顾彦晖又突发奇想,命令将城中主要街道和校场全部清扫干净。
“明日要在校场行刑,必须庄严肃穆。”顾彦晖对贾全道,“街道也要整洁,本司马出行,岂能踏足污秽之地?”
于是,已经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又被驱赶起来,举着火把清扫街道。有人实在撑不住,瘫坐在地,立刻遭到鞭打。
“起来!顾司马的命令也敢违抗?”
校场上,士兵们用清水冲洗地面。
“快点!天亮前必须打扫干净!”监工的亲兵大声呵斥。
这一夜,德阳城无人安眠。士兵的怨气,百姓的愤怒,如同地火般在城中蔓延。而县衙大堂内,顾彦晖却在一尘不染的厅堂中,与幕僚们饮酒作乐。
“二郎英明,如此整顿,军纪必定肃然。”贾全举杯奉承。
张攸也道:“那些兵变的将领一除,军中再无人敢违抗二郎了。”
顾彦晖得意地饮尽杯中酒:“那是自然。兄长让我来整顿军务,我自然要做出个样子给他看看。”
他完全忘记了顾彦朗“将人押回郪县”的嘱咐,沉浸在独掌大权的快感中。
次日午时,阳光炽烈。德阳城校场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看不到。四周旌旗招展,但旗帜下的东川军士兵个个神情木然,眼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绝望。
顾彦晖在一众幕僚和亲兵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来到校场。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银甲,外罩猩红披风,头盔上插着孔雀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胯下白马也披着华丽的马衣,蹄声清脆。
贾全、张攸等人紧随其后,个个衣着光鲜,与周围衣衫褴褛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高台早已搭好,顾彦晖登台而立,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士兵。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亲兵的传呼,在校场上空回荡:
“全军将士听令!”
台下士兵勉强挺直腰杆,但无人应答。
顾彦晖不以为意,继续道:“今日在此,本司马要处置几个叛将。李师哲、赵瑄、蔡琮、王涣四人,身为东川将领,不思报效节度使,竟敢发动兵变,软禁主将郑雄,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兵变乃军中大忌!若人人效仿,军法何存?纲纪何存?今日若不严惩,日后必生大乱!”
台下依旧一片死寂。许多士兵低着头,不敢看高台,更不敢看即将被行刑的将领。
“带人犯!”顾彦晖厉声下令。
李师哲四人被押上高台。他们双手反绑,身着囚服,但神色各异。
李师哲面色平静,目光扫过台下将士,眼中有一丝愧疚,更多的是解脱。赵瑄闭目不语,仿佛已经超脱生死。蔡琮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顾彦晖。王涣则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顾彦晖走到四人面前,继续宣读罪行:“李师哲,你身为老将,不思表率,反而带头作乱,罪加一等!赵瑄,你身为参军,不劝主将向善,反而助纣为虐,该当何罪?蔡琮、王涣,你们为虎作伥,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蔡琮突然大笑,笑声凄厉:“顾彦晖!你这个无知竖子!东川军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放肆!”贾全上前一步,厉声呵斥,“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顾彦晖却摆了摆手,冷笑道:“让他骂。将死之人,本司马不与他计较。”
他转身面向全军,提高声音:“全军将士听真!今日斩杀此四人,就是要告诉大伙:军法如山,违者必究!无论何人,只要敢违抗军令,以下犯上,这就是下场!”
张攸适时高呼:“顾司马英明!”
亲兵队中也响起零星的附和,但大多数士兵依旧沉默。
李师哲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顾司马,某死不足惜。只望你日后统军,能以将士性命为重,以东川大局为重。”
顾彦晖皱眉:“将死之人,也配教训本司马?”
赵瑄睁开眼,轻叹一声:“李将军,不必多言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涣此时已经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顾司马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蔡琮朝他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站起来!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顾彦晖见时辰已到,不再多言,对刽子手挥了挥手:“行刑。”
四名刽子手上前,将四人按在木墩上。李师哲闭上眼睛,赵瑄仰天望日,蔡琮仍死死瞪着顾彦晖,王涣则已吓昏过去。
“斩!”顾彦晖一声令下。
刀光闪过,四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溅,染红了刚刚清洗干净的高台。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停止了。
顾彦晖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对全军道:“都看见了吗?这就是以下犯上的下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今日起,全军必须严守军纪,听从号令。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说完,他转身下台,猩红披风在身后扬起。贾全、张攸等人连忙跟上,亲兵队簇拥着他们,浩浩荡荡离开校场。
直到他们走远,校场上的士兵才渐渐有了动静。有人蹲下呕吐,有人掩面而泣,更多人则是目光呆滞,仿佛失去了魂魄。
四具无头尸体被草草收殓,血迹被迅速清洗。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在德阳城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