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到了午时,云板连响三声。
意思是考生可以饮食如厕了。
不少三急的考生开始叫唤,等衙役过来领人,一个个排着队去茅厕解决大事。
这个场面其实很带感,自己在里面搞事,不但有人旁观,还有一堆人隔门候补……
今天起得太早,李步蟾早就有些饿了,他没有赶着如厕,而是先吃饭。
他的午饭简单,就是两个馒头,两个煮鸡蛋,这个馒头是真馒头,不是带馅的包子,天气太冷,馅儿凝固成一团猪油,委实难以下嘴,还容易污了考卷。
蒋桂枝很是细心,馒头和鸡蛋都是切开的,免得入场之时,被衙役掰碎弄脏。
馒头吃了口干,李步蟾小小地抿了一口水,再往嘴里塞了一块果脯。
果脯是酸杏,又甜又酸,满口生津,最是解渴,这是为了少喝水少上厕所,为前列腺减压。
馒头又冷又硬,李步蟾慢慢地啃着,雪白的馒头上,不时有黑色牙印,那是墨迹。
这个鬼天气,毛笔写不了几个字就冻上了,必须在嘴里含一下,才能化开笔尖,含来含去,唇齿都是黑的。
沾了墨的馒头,李步蟾也不在乎,已经是一嘴的墨味了,那还有什么可讲究的呢?
勉强吃完饭,李步蟾也招手叫来衙役,去茅厕走了一遭,从茅厕回来,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要是先如厕再吃饭,估计是吃不下的。
他的邻居是个小胖子,对着饭食鼓着腮帮子,眉头都挤成一坨,嘴巴不停地咀嚼,但饭食就是不见少。
这也算是考场花絮,回家之后可以逗蒋桂枝开心。
进出口的事儿解决了,一身轻松,李步蟾便开始思考最后一题,试帖诗。
试帖诗也叫应试诗,规矩和时文类似,也是选用一句前人诗作,在前头冠以“赋得”二字,就在这个框框之中写,不能放飞自我。
说起来,虽然有框框限制,又是在考场之上,还是有不少天才选手,写出过让人拍案叫绝的试帖诗,这个不服不行。
除了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还有钱起的《湘灵鼓瑟》,一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成为千古绝唱,被称其“神来之笔”,列为试帖诗典范。
最有个性的当属祖咏,原本是要求考生写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祖同学却只写了四句便交卷了,考官问其故,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意尽矣!”
这四句诗,便是“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虽然不符考试要求,但这四句诗写得实在太好,祖咏还是因此而中了进士,这首诗也入选了《唐诗三百首》。
对试帖诗,李步蟾并不上心。
在科举长河中,试帖诗曾经是重中之重,不过在王安石之后,就沦落到只是一个点缀了。
现如今的科考,最重要的就是第一道四书题,这道题决定中不中。其次就是第二道五经题,这道题决定排名。
至于试帖诗,就是有这么个东西,但不能不写,也不能像祖咏那般只写一截。
既然是这样,李步蟾当然就懒得花心思揣摩了,就是突出一条,四平八稳。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三道题答完,李步蟾再仔细地查看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就开始誊录了。
他小心地铺开呈文纸,重新将墨研磨了一下,让墨没有那么凝重,再闭上眼睛,自我放松片刻。
“你就交卷?”
这时有考生招呼,巡场的衙役过来,知道是要交卷,出言确认。
此时刚到未时不久,这位考生便举手交卷,确实有几把刷子,待考生出来从身侧的过道经过,李步蟾一瞥,这人他见过,是潘彦的朋友,好像叫江盈科。
李步蟾微微一怔,这江盈科不是早就过了府试了么,怎么还要坐在这里跟他们同场较技?
这江盈科不愧是老鸟,像这般提前交卷,当然是有用意的。
要知道这样一次考试,大几百份卷子,考官看得头昏眼花的,如何才能给他留下印象,这就有讲了。
最好的办法,是提前交卷。
这个档口正是考官清闲的时候,有时间细细阅卷,要是文章一下入了考官的眼,再与同侪水准相若时,自然就占了先入为主的便宜。
若是祖坟冒个青烟,考官一拍脑袋,搞不好就直接录取了,都不用再考后面的几场。
李步蟾懒得去想这些小花招,他有自己的节奏,按照节奏来就好。
人生最重要的,莫过于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不受外因所干扰。
县试第一场的结束时间,规定是申时正,现在还有一个半时辰,十分充裕。
李步蟾在誊录之时,没有用自己拿手的灵飞经,而是用的台阁体,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馆阁体,每个字都写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乌黑透亮,跟雕版刻上去一般。
他的台阁体学的是永乐年间的翰林沈度,沈度的字秀润华美,正雅圆融,朱棣特别喜欢,他也由此名重朝野,片纸千金。
考卷的誊录,是考试的临门一脚。
考卷就如美女,文章内容是内核,书法是外表。
字写得漂亮了,考官眼前一亮,印象分就到手了,字写得不好,再好的文章也倒胃口,文征明和董其昌两位书法大家,都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之后,苦练书法,倒逼着成为一代宗师的。
很多考官就是颜值控,只有外貌过关了,他们才会去看美女有没有才华。
到了满清中后期,更是外貌协会当道,与其说是八股取士了,不如说是书法取士。
字好的上金銮殿殿试,字不好的回去练字去!
等李步蟾写完,堪堪到了申时。
再有半个时辰,考场就会击响云板,云板一响,必须交卷。
若是乡试会试,考生还有些许没有写完,还可能向考官申请“给烛”,但童试是不给烛的,写不完的直接请出。
李步蟾将毛笔插入笔帽,朝卷子轻轻吹了口气,举手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