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的长鸣戛然而止的瞬间,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掌心那粒金砂烫得惊人,像团要烧穿皮肤的活火。
伊芙的血在金属地面洇成暗红的星芒,海伦的绷带缠到一半,指尖还沾着血渍;李强的步枪枪口飘着淡蓝硝烟,枪管上的烫痕正滋滋冒热气;汉斯的平板黑屏前最后一瞬,我瞥见红色警告里跳动的数字——99.9%。
\"林哥?\"卢峰的手按在我肩膀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他的呼吸扫过我耳垂,带着股没来得及喝的速溶咖啡味,\"你刚才盯着通风管门,足足十秒没动。\"他推了推起雾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监测仪显示你脑波异常......像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冻硬的棉花。
尤里最后那句话还在脑子里转圈——\"等你进去就知道了......前提是你还愿意相信自己。\"通风管尽头那道揉碎银河般的光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我猛地攥紧掌心的金砂,刺痛让意识重新归位:\"我没被控制。\"金砂在指缝间渗出微光,像颗微型恒星,\"但我得立刻回地球。\"
\"现在?\"卢峰的喉结滚动,\"飞船燃料只够维持到空间站补给点——\"
\"联系莉莉。\"我打断他,金砂的光映得手背发亮,\"用最高优先级频道,就说核心区的异常信号......\"话没说完,通讯器突然在腰间震动,全息投影弹出莉莉的脸。
她的马尾辫散了一撮,眼下青黑比三天前更重,背景音里混着嘈杂的争吵声。
\"林博士,\"她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联盟紧急会议十分钟后召开,马克的人已经堵在安理会门口了。\"投影里闪过几道人影,有人举着\"停止牺牲\"的标语牌砸在防弹玻璃上,\"他们说......说你和尤里一样,被共生体污染了。\"
飞船落地时,纽约的雨正砸在穹顶玻璃上。
我隔着舷窗看见联盟大厦外的示威人群,荧光棒拼成的\"林宇是叛徒\"在雨幕里明灭。
卢峰帮我整理领口时,手指在颤抖:\"需要我陪你进去?\"
\"不用。\"我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金砂,它现在凉了,像颗普通的金属颗粒,\"你去技术部调上个月突袭的作战记录。\"
会议室的门推开时,三十八双眼睛同时刺过来。
布朗——那个总把\"人类主权不可侵犯\"挂在嘴边的黑人议员,正用指节敲着全息星图,投影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光斑:\"林博士,听说你在太空站摸了共生体的'纪念品'?\"他扯了扯领带,领口露出枚银质十字架,\"谁能保证你现在说的每句话,不是那棵破树在替你张嘴?\"
空气突然凝固。
莉莉的指甲掐进会议桌边缘,指腹泛白:\"布朗先生,林博士是最早发现恒星异常的人——\"
\"发现异常?\"马克砰地拍桌,这个总穿三件套西装的英国佬,此刻领带歪在锁骨处,\"上个月突袭核心区,他说'再等十分钟确认坐标',结果呢?\"他抓起桌上的平板甩过来,屏幕里炸开的火球照亮所有人的脸,\"我们损失了七艘护卫舰!
就因为他那十分钟的'谨慎'!\"
我盯着平板里的火光,喉咙发紧。
那天的警报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防御系统启动倒计时:10、9......\"我攥紧桌下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当时扫描显示核心区有三千个生命信号,我不能......\"
\"不能什么?\"布朗冷笑,身体前倾,\"不能用三千个未知生物换人类的未来?
林博士,你该看看楼下的示威者——\"他指了指窗外,\"特拉维夫来的大卫先生,他女儿上个月在月球基地失踪了。\"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转向长桌末端。
那个总穿卡其色夹克的以色列男人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灰。
他的右手腕缠着褪色的蓝布,那是犹太教的太菲拉,我上次见他时,他说这是女儿用幼儿园彩纸叠的。
\"大卫?\"莉莉轻声唤他。
他慢慢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渗血。
窗外的闪电划过他的脸,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林博士,\"他的声音沙哑,\"我女儿最后一通通讯里说......\"
会议室的顶灯突然闪了两下。
我的后颈监测仪再次震动,这次不是警报,是某种规律的轻颤——像极了通风管尽头那声心跳。
顶灯的电流声像根细针,扎破了凝固的空气。
大卫的喉结在闪电里滚了滚,终于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我女儿最后一通通讯里说,她看见月球基地的穹顶外,有藤蔓在爬。”他掀起缠着蓝布的手腕,褪色的彩纸边缘沾着暗红——是指甲抠破的血,“现在特拉维夫出现了第一批融合者。他们早上还在市场买鹰嘴豆泥,下午就站在屋顶,对着太阳唱听不懂的歌。”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布朗的十字架晃了晃,撞在桌沿发出轻响;马克的手指在桌下敲出急促的鼓点,三件套西装的袖口皱成一团;莉莉的指甲从桌沿挪开,转而攥紧了自己的手腕,指节泛白得像要透出血来。
“他们的眼睛。”大卫突然掐住自己的太阳穴,指缝里漏出哽咽,“像被挖走了灵魂的窟窿。我老婆昨天半夜摸到女儿的床,发现床单上全是绿色的黏液——和新闻里共生体的分泌物一样。”他猛地站起来,蓝布从手腕滑落,露出几道抓痕,“如果联盟只会互相扯皮,我们特拉维夫人只能自己造隔离墙!”
“说得对!”马克“砰”地拍桌,震得全息星图晃成水波纹,“上个月月球基地的驻军申请提前撤离,是林博士坚持要‘观察生态链’!现在连特拉维夫都沦陷了,谁来为这些家庭负责?”他扯松领带,脖颈的青筋跳得像条蛇,“我提议终止所有共生体研究项目,把资源全投到地面防御——”
“马克议员!”莉莉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林博士的研究是为了找到共生体的弱点——”
“弱点?”布朗冷笑打断她,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平板,“刚才技术部发来消息,他从太空站带回来的金砂,检测出和共生体同源的生物电。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他不是被那棵树当传声筒?”
我盯着布朗指尖的光斑,后颈监测仪的轻颤突然变密了。
金砂在西装内袋里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三个月前在核心区,尤里就是握着这样的金砂说“它们在对话”,现在这温度沿着皮肤爬进血管,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争吵声——那是种熟悉的、类似树根抽芽的闷响。
“大家冷静。”佐藤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个总戴无框眼镜的日本议员推了推镜片,投影的蓝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我们需要的不是指责,是一个能验证所有信息的中立机构。”他转向我,“林博士,如果您愿意提供核心区的记忆数据,让神经专家分析您的认知是否被干扰……”
“我同意。”话出口时,我听见卢峰在耳边说“这会暴露所有研究细节”,但金砂的热度烧穿了犹豫——如果能让他们看见通风管尽头那片揉碎的银河,如果能让他们听见那声像心跳又像鲸歌的震颤……或许能止住这场撕裂。
“你疯了?”莉莉的声音带着颤音,她的手越过桌子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记忆数据一旦公开,那些极端组织会把你解剖了找共生体痕迹!”
“解剖总比分裂好。”我反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当年在南极科考站搬设备磨出来的,“如果他们愿意看,我连上个月在通风管里看见的光都可以投影。”
会场突然安静下来。
马克的手指停在半空,布朗的十字架不再晃动,大卫的眼泪悬在睫毛上,像两粒摇摇欲坠的琥珀。
“报告!”
门被撞开的瞬间,穿灰制服的通信员踉跄着栽进来,额角沾着雨珠,胸牌上的“紧急事务部”反光刺得人眯眼。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尖叫:“欧洲区……巴黎、柏林、罗马,同时出现大规模共生体觉醒!”他举起颤抖的平板,画面里,埃菲尔铁塔的钢架正渗出青绿色黏液,藤蔓裹着路灯杆疯长,行人尖叫着往地铁口涌,“市民说……说那些藤蔓在‘唱歌’,和融合者喉咙里的声音一样!”
空气在瞬间凝结成冰。
布朗的十字架“当啷”掉在桌上,马克的领带滑到锁骨,大卫的蓝布从指缝里飘落,莉莉的手从我腕间抽走,像被烫到了。
“看吧。”马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带着某种病态的愉悦,他慢慢站起来,三件套西装终于皱得不成样子,“这就是你们‘理解共生体’‘寻找共同点’的结果。”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经过我身边时,阴影笼罩下来,“等明天早上,全球媒体头版会是‘林宇的树’摧毁巴黎——到时候,你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的鼓点。
窗外的雨更大了,示威者的标语牌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叛徒”两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却更像道刻进骨头里的诅咒。
监测仪在后颈震动得更急了,金砂的热度穿透西装,烫得皮肤发红。
我盯着通信员平板里的画面——藤蔓缠上凯旋门的瞬间,一道银光从叶缝里闪过。
那光太像通风管尽头的星芒,像某种跨越光年的回应。
而此刻,全球的卫星正在捕捉欧洲的混乱,电视台的导播正在切换直播信号,某个特拉维夫的父亲正攥着女儿的蓝布,某个柏林的母亲正抱着尖叫的孩子往地下室跑。
他们不知道,更不知道——
那声像心跳又像鲸歌的震颤,正随着藤蔓的生长,从欧洲向亚洲、美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