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术靴踩在第三级台阶时,脚底传来的震颤比前两级更沉。
阶梯的幽蓝光晕漫过护膝,照见卢峰落在我身侧的影子——他的影子边缘泛着淡金色,和刚才尤里消散时的涟漪一个颜色。
\"温度升到二十度了。\"汉斯的声音从队伍最前面飘过来,他的战术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被汗水浸透的深痕。
这个总爱把终端贴在耳侧的德国人此刻正弓着背,手套反复摩挲台阶边缘的螺旋纹路,\"你们闻没闻到?\"
我抽了抽鼻子。
松脂的甜腥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新翻泥土混着青草汁液的湿润气,像极了老家梅雨季的后山——我妈总说那是大地在呼吸。
可此刻这呼吸里裹着细不可察的震动,透过面罩橡胶压着鼻梁的位置往脑子里钻。
\"薄膜收缩速度加快了。\"伊芙的麻醉枪枪托抵着肩,她另一只手扯了扯我战术服的下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两侧岩壁上半透明的膜状物正像被风吹皱的绸子,每收缩一寸就发出\"嘶啦\"的轻响,露出后面蜂窝状的暗褐色组织,\"它们在给我们腾路。\"
卢峰的终端突然在战术服内袋里震动。
他掏出来时,屏幕上的能量波形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原本细弱的蓝线现在涨成了肿胀的溪流,\"异常能量场在增强,和木卫二共生体的共振频率...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三。\"他推了推起雾的镜片,喉结滚动,\"林,这可能不是巧合。\"
我摸了摸胸前的记录器,红色灯芯烫得皮肤发疼。
上周在NASA档案馆翻到的加密日志突然闪进脑子里:阿波罗11号宇航员说螺旋阶梯通向\"生命之源\",而尤里后颈不自然的碎发...此刻想来,那或许是某种植物纤维?
\"到了。\"汉斯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影子在阶梯尽头被拉长成一道黑条,前方岩壁上垂落的藤蔓正以诡异的规律交织——粗如儿臂的主藤盘成环形,细藤像金丝般在环内编织出星图,最中心的位置浮着团幽绿的光,\"这应该就是核心入口。\"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藤蔓的颜色和火星遗迹壁画里缠绕在母株周围的\"血管\"一模一样,而幽绿光团的形状...像极了尤里消失前2030年星图里那朵金色花朵的轮廓。
汉斯举起扫描仪,蓝光扫过藤蔓的瞬间,屏幕\"滋啦\"一声迸出雪花。
他扯了扯耳麦,\"总部?
能收到吗?\"回应他的只有刺啦的电流声。
\"不是物理屏障。\"我盯着藤蔓上流动的荧光——那些光不是附着在表面,而是从藤茎内部透出来的,像血管里流淌着液态的星尘,\"可能和意识有关。\"
\"试试手动。\"李强的手掌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个总把军帽压得低低的护卫队员此刻抬着头,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我来断后。\"
他话音刚落,藤蔓突然剧烈震颤。
主藤盘成的环开始扭曲,细藤\"咔嚓\"断裂的声响里,一个身影从绿光中浮了出来。
她披着暗绿长袍,衣摆垂落处不是布料,而是无数片重叠的叶片;双眼位置没有瞳孔,只有纵横交错的叶脉纹路,每根叶脉都泛着和阶梯一样的幽蓝。
\"你们不被允许进入。\"她的声音像两块石板在摩擦,带着金属的共振。
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声音和尤里消失前的\"你终究会回来的\",频率完全一致。
卢峰的终端\"啪嗒\"掉在台阶上。
伊芙的麻醉枪保险栓被她捏得咔咔响,海伦的医疗箱在地上滑出半尺,止血带从她手腕上松脱,像条失血的蛇。
李强的枪已经拔出来一半,枪管在幽蓝光里泛着冷光。
我的喉咙发紧。
记录器的红灯在眼前晃,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撞在面罩上,\"我们...\"
\"这里是生命的起源。\"佐拉(我突然确定这是她的名字)抬起手,指尖长出的不是指甲,而是细长的藤须,\"你们会污染它。\"
藤蔓开始发出蜂鸣。
岩壁上的薄膜收缩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露出更多暗褐色组织——那些组织表面正渗出透明黏液,在台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卢峰蹲下去捡终端时,指尖刚碰到水洼,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酸性,ph值...两点三。\"
伊芙突然用法语骂了句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才还在收缩的薄膜边缘,不知何时冒出了细密的根须,正沿着台阶缝隙缓慢攀爬,像无数条白色的小蛇。
李强的枪完全拔出来了。
他的拇指搭在扳机上,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盯着他紧绷的肩线,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火星基地,他抱着受伤的队员冲过辐射区时,也是这样的姿势——保护,是刻在他骨头里的本能。
\"等等。\"我的手按在他持枪的手腕上。
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
佐拉的叶脉眼睛转向我们,藤须尖端渗出一滴亮绿色的液体,\"滴\"地落进水洼,溅起的酸液在台阶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坑洞。
空气里的湿润感更重了。
我闻见松脂香再次漫上来,混着酸液蒸发的刺鼻气,像某种即将爆发的前兆。
记录器的红灯还在亮,我听见自己说:\"我们不是来...\"
\"破坏的。\"这句话卡在喉咙里。
佐拉的藤须突然全部指向我,叶脉纹路里的幽蓝变成了刺目的亮绿。
岩壁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台阶开始晃动,最顶端的几级裂开细小的缝隙,有暗绿色的液体正从缝里渗出来。
卢峰抓着我的胳膊,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战术服里,\"林,能量波动...峰值要到了!\"
伊芙的麻醉枪已经对准佐拉。
海伦半蹲着,手里攥着两支抗毒针剂,指节发白。
汉斯退到我身侧,他的终端屏幕全黑,像块死掉的墓碑。
藤蔓门后的幽绿光团突然暴涨。
佐拉的身影在强光里变得模糊,她的声音却更清晰了,\"离开,否则...\"
李强的枪托在我掌心硌出红印。
我望着他帽檐下紧绷的下颌线,又看向佐拉逐渐透明的身体——她身后的光团里,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游动,像极了宇宙里的星辰。
\"我们不是来破坏的。\"我对着佐拉,也对着所有人,\"但我们必须进去。\"
岩壁的轰鸣变成了尖啸。
台阶的裂缝里渗出的液体更多了,在脚边积成泛着油光的小溪。
佐拉的藤须开始收缩,她的声音里有了裂痕,\"你们会后悔...\"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藤蔓门突然完全展开。
幽绿光团像被戳破的气泡,炸成千万点流萤。
我望着门内隐约可见的巨大轮廓——那是棵树,或者说,是座山,无数缠绕的藤茎撑起铺天盖地的枝叶,每片叶子都亮着和阶梯一样的幽蓝。
李强的枪在我手里微微发抖。
我听见他压低的声音,\"林教授,这不对劲。\"
卢峰的终端突然发出蜂鸣,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狂点,\"能量场...在形成闭环!
我们可能被锁在...\"
\"进去。\"我松开李强的手腕,迈出的脚踩进酸液小溪,橡胶鞋底传来刺啦的腐蚀声。
记录器的红灯在眼前晃得人发晕,我望着门内那片幽蓝,听见自己说,\"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都得看清楚。\"
佐拉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藤蔓门内吹出一阵风,带着浓重的植物气息,吹得面罩起了白雾。
我擦了擦面罩,看见最前排的汉斯已经抬起脚,踩进了门内的光影里。
他的背影在幽蓝光里变得虚幻,像随时会消散的鬼魂。
卢峰拽了拽我的袖子,\"林,你看。\"他指着岩壁上的薄膜——那些原本在收缩的膜状物此刻突然开始膨胀,表面浮现出和佐拉眼睛一样的叶脉纹路,\"它们在复制她的特征...\"
伊芙的麻醉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打开。
海伦把抗毒针剂塞进我手里,指尖冰凉,\"如果受伤,立刻喊我。\"
台阶还在晃动。
我望着门内那棵遮天蔽日的\"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挠动——像极了尤里消失前说的\"归属\",又像某种被遗忘的记忆在苏醒。
李强的枪收进了枪套。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力度重得像块压舱石,\"我跟着你。\"
藤蔓门内的光更亮了。
我深吸一口气,面罩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轻。
松脂香、酸气、青草味混在一起,像某种命运的味道。
\"走。\"我说着,抬起脚,迈进了那片幽蓝里。
我的战术靴刚碾过藤蔓门内的光斑,后颈突然窜起一阵电流般的刺痛。
那是佐拉的藤须尖端亮起的瞬间——李强的枪响几乎和她的冷笑同时炸开,金属弹丸擦着我耳侧飞过,撞在藤蔓主藤上迸出几点火星。
“放下枪!”我反手攥住李强发烫的手腕,他的肌肉绷得像根钢索,指节在扳机上微微发颤。
这个总把军帽压得低低的护卫队员此刻瞪圆了眼,帽檐下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林教授!她刚才的酸液能腐蚀台阶——”
“我们不是来破坏的!”我的声音被岩壁的震颤扯得支离破碎。
佐拉的叶脉眼睛里幽蓝褪成死灰,她举起的藤须尖端渗出的绿液正“滴答”砸在我脚边,酸雾腾起的瞬间,橡胶鞋底发出焦糊的气味。
我盯着她衣摆叶片上流动的光纹——那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星图里世界树的生长轨迹完全重合,“我们想知道它为什么吞噬恒星,想……”
“理解?”她的笑声像风刮过枯藤,每道声波都撞得人耳膜发疼,“你们连自己为何存在都不清楚。”
话音未落,藤蔓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主藤盘成的环骤然收紧,细藤如钢鞭般抽向我们,岩壁上的薄膜“砰”地炸开,暗褐色组织里涌出的黏液裹着根须,瞬间将台阶啃出半人深的豁口。
“伊芙!溶剂!”卢峰的喊叫声被塌陷的轰鸣淹没。
我看见那个总把麻醉枪当指挥棒耍的法国女人已经翻身滚进侧道,战术服口袋里的金属罐在幽光里闪了一下——她甩出溶剂的动作像投掷手榴弹,琥珀色液体泼在抽来的藤鞭上,腾起的青烟里,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焦黑,像被火烤过的塑料。
“缝隙!”汉斯的吼声响彻通道。
这个总把终端贴在耳侧的德国人不知何时挤到最前面,他的战术靴卡在塌陷的边缘,手套扒着岩壁上突出来的暗褐色组织,“门后不是空间!是层膜!”他的终端屏幕泛着诡异的紫斑,“能量波动在膜里循环,像……”
佐拉的身影突然透明如雾。
她的藤须尖端爆出几点绿光,那些光粒子刚接触岩壁就像被磁铁吸走般消失,“如果你们执意要闯……”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混着岩壁深处传来的闷响,“就准备好面对真相吧。”
地面在脚下碎裂的瞬间,我闻到了血的甜腥——是海伦,她被根须缠住脚踝拖向豁口时,医疗箱撞在岩壁上裂开,止血棉和针剂撒了一地。
李强的手臂像铁箍般勒住她后腰,两人的战术服在摩擦中迸出火星;卢峰抓住我的背包带,他的指甲透过布料掐进我肩胛骨,疼得我倒抽冷气;伊芙的麻醉枪勾住一根未被腐蚀的藤茎,她的腿悬在塌陷处,金发被风扯成乱麻;汉斯还扒着那层膜,终端贴在膜上的位置亮起刺目的红光。
下坠的失重感比火星基地的模拟舱强烈十倍。
我看见佐拉的脸在视野里倒转,叶脉纹路里的光变成了银河的颜色;听见卢峰的终端发出最后一声蜂鸣,接着是海伦压抑的尖叫;感觉到李强的手掌在我后背推了一把——那是军人保护队友的本能,哪怕自己正在坠落。
“抓住!”伊芙用法语嘶吼穿透风声。
我盲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一截粗糙的凸起——是枝干,带着树皮的纹路,温度却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我死死攥住它,指节发白,下坠的冲力扯得肩关节生疼。
视野里的绿色漩涡突然静止。
我悬在半空中,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战术服领口。
下方是无尽的幽绿,上方是塌陷的通道残骸——汉斯的终端碎片擦着我面罩飞过,屏幕上的紫斑还在闪烁;海伦的抗毒针剂打着旋儿坠落,金属外壳在绿光里泛着冷光;李强的军帽飘远了,露出他泛青的后颈,那里有道新添的抓痕,血珠正渗出来;卢峰的镜片裂成蛛网,他抓着一根发光的根须,嘴巴大张,却听不见声音。
风停了。
所有的响动都被抽干,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撞在面罩上。
我低头看向攥着的枝干——树皮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缩小的星图。
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和之前台阶上的震动频率分毫不差。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低语。
话音刚落,枝干突然发烫,纹路里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进战术服。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尤里消失前泛着金光的星图、阿波罗日志里“生命之源”的批注、还有母亲说过的梅雨季后山——此刻那片后山的泥土里,似乎也埋着同样的纹路。
当黑暗漫上来时,我最后看见的是枝干上的纹路突然活了,像无数条小蛇游进我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