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吉妮转动莲花纹银镯时,雕工最密的缠枝处卡在尺骨凸起处,磨出硬币大的血斑。她咬牙扯下镯子,皮肉撕裂声被市场的喧嚣吞没。种子公司职员用镊子夹起银镯,放大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指甲缝里的黄色污渍蹭在莲花纹上,像给天物泼了尿。
“抗旱基因编辑,保底亩产400公斤。”男人将两袋种子抛向空中,塑料袋上的“Gmo”字样被腋下汗渍晕成绿色鬼脸。隔壁摊位传来银器碰撞的叮当声,拉吉妮转头看见老人正用生锈的镰刀撬开鼻环搭扣——那是他妻子难产去世时都没舍得摘的陪嫁。
种子袋塞进纱丽暗袋时,劣质染料蹭在拉吉妮的肋骨上,瘙痒感像蚂蚁爬过干裂的土地。身后突然爆发的咒骂惊飞了棚顶的乌鸦,戴头巾的农妇举着破洞的种子袋怒吼,玉米粒从豁口漏出,每颗都被啃出月牙状的齿痕。
“这是生物特性测试!”店主抓起把种子撒向人群,啮齿类动物的齿印在阳光下清晰可辨。拉吉妮摸到暗袋里完好的种子,指腹传来细微的凸点——每粒玉米都嵌着肉眼难辨的芯片。穿西装的种子公司代表挤出人群,皮鞋踩碎地上的玉米粒,爆浆声像碾死成串的虫卵。
市场西角的银器熔炉腾起黑烟,拉吉妮闻见祖传银镯熔化的焦甜味。戴防毒面具的工人用铁钳夹出坩埚,银水流向刻着“高产先锋”的模具。她数着换来的种子袋,发现每袋克数都比标称少15克,差额刚好是银镯熔炼的损耗。
老人佝偻着背离开熔炉,生锈的镰刀插在后腰,鼻环已变成枚闪亮的奖章。拉吉妮跟着他穿过晒谷场,看见三个少年用弹弓射击田鼠。其中一只中弹的畜生窜进种子摊,叼起玉米粒的瞬间被铁锹拍碎,芯片从碎裂的颅骨里蹦出,滚到她开裂的凉鞋边。
夕阳把拉吉妮的影子拉长在龟裂的田垄上。她跪地挖坑时,纱丽暗袋里的种子摩擦皮肤,像无数小嘴在吮吸伤口。隔壁田里传来柴油机的轰鸣,无人机正在播撒包衣种子,农药粉尘在暮色中泛起诡异的金辉。
第一粒种子入土时,她听见地下传来细碎的啃食声。月光照亮田埂时,二十只田鼠正用前爪刨开土坑,被唾液浸软的芯片在它们齿间闪烁。拉吉妮挥起锄头砸向鼠群,惊飞了栖在枯树上的猫头鹰。夜风卷起焚烧秸秆的灰烬,落在她渗血的脚踝上,像给伤口打上命运的邮戳。
普拉贾克塔跪在自家麦田,指甲抠开滴灌带的橡胶管。本该湿润的土壤板结成灰白色硬块,裂缝里蠕动着乳白色的蝗虫卵。祖父留下的铜制雨量计挂在田埂歪斜的木桩上,1950年的刻度表盘爬满铁锈。
她抓起把土凑近鼻尖,腐殖质的腥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塑料灼烧的酸味。500米外的智能控制塔闪着绿灯,电子屏显示“土壤湿度达标”。一群乌鸦掠过塔顶,喙里叼着僵死的田鼠。
无人机群在日出时分到来,像群钢铁蝗虫遮住朝阳。拉吉妮用纱丽裹住婴儿往屋里跑时,邻居家的水牛突然抽搐着跪倒,口吐白沫浸湿了刚播的种子。空气中弥漫着烂苹果的甜腻味,圣河支流漂起翻肚的鲶鱼。
普拉贾克塔举着祖父的皮质笔记本追打操作员,泛黄的纸页在风中翻飞。1950年手绘的降雨曲线图被螺旋桨绞碎,混着农药的晨露把墨水洇成蓝绿色溪流。\"你们的传感器读不出虫卵!\"她嘶吼着,农药在喉头烧出灼痛。
当铺后院熔炉腾起黑烟时,17户农民的银器正在坩埚里化为液体。拉吉妮蹲在墙根数种子,每颗玉米粒都嵌着细小的芯片。熔化的银水注入模具,变成种子公司奖章上的“高产先锋”字样。
普拉贾克塔在垃圾堆里翻出烧变形的雨量计,铜管残留的温度烫红了掌心。河岸传来骚动,3个孩子因偷喝河水被送进诊所,他们手腕上戴着用玉米叶编的假银镯。
拉吉妮将最后一个塑料袋绑上木棍时,天际线已泛起不祥的褐黄色。智能灌溉系统的广播声从地底喇叭传出,机械女声用四种语言重复着“节约用水”,声波震得田埂裂缝里的蚂蚁倾巢而出。她挥舞起自制的反光棒,劣质塑料膜在风中鼓胀,发出垂死般的喘息。
第一波蝗群撞上反光膜时,拉吉妮闻到了蛋白质灼烧的焦臭味。纱丽左肩的布料突然收紧,上百对锯齿状口器同时撕扯,细亚麻纤维断裂的脆响混在翅膀振动声里,像有无数把微型剪刀在耳边开合。裸露的皮肤先是刺痛,继而麻木,最后在毒液作用下肿成半透明的红灯笼。
普拉贾克塔的指甲在消防栓铁盖上劈裂时,塔楼下方正传来玻璃爆裂的声响。她抡起灭火器砸向锈死的阀门,第四下重击终于让陈年铁锈崩裂。高压水流像挣脱牢笼的巨蟒撞开机房铁门,浸水的电路板爆出青烟,在墙面投射出癫痫发作般的影子。
滴灌系统总阀的塑料把手在掌心断裂,普拉贾克塔改用牙齿撕扯导线。铜丝扎进牙龈的瞬间,她透过防虫网看见地平线上腾起的褐云——那不是沙尘暴,是数以亿计的蝗虫正在啃食天空。控制屏突然黑屏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显示着土壤湿度“97%”的虚假数据。
圣河支流的水位在正午降到最低,露出河床皲裂的皮肤。拉吉妮拖着溃烂的右腿逃到河边时,成片的鱼尸正随漩涡打转。银鲤的眼球被啄食一空,露出镶嵌着农药结晶的空洞。她认出某条鲶鱼嘴上挂着邻居家的银鼻环——那是上周葬礼投入河中的祭品。
对岸的农药储罐正在泄漏,橘黄色液体渗入龟裂的河床,与鱼尸分泌的黏液混合成彩色毒沼。拉吉妮用纱丽下摆兜住条尚未僵硬的鲫鱼,鱼鳃却在她掌心突然爆开,溅出的血珠里游动着蝌蚪状的寄生虫。
普拉贾克塔冲出控制塔时,蝗群已覆盖方圆十里的天空。她的长发被虫肢缠成毡片,每次呼吸都吸进破碎的翅膜。有只蝗虫卡在耳道里产卵,产卵管的蠕动让她想起流产那夜的剧痛。远处田埂上,拉吉妮的反光棒仍在闪动,像风暴中最后的灯塔。
滴灌管道爆裂处喷出的水柱,此刻成了蝗群的狂欢泉。密密麻麻的虫体在水雾中交配,卵鞘如冰雹砸向龟裂的田地。普拉贾克塔跌坐在泥浆里,看见自己三小时前扯断的铜丝,正被蝗虫衔去加固卵鞘。
当最后一株玉米秆被啃成白茬时,智能广播突然切换成丰收进行曲。拉吉妮的纱丽已成缕状布条,伤口流出的黄水吸引着残余的蝗虫。她爬向农药车残骸,发现储液罐上的骷髅标志已被虫酸蚀去半边笑脸。
普拉贾克塔在河湾处找到昏迷的拉吉妮,两人背上都粘满蝗虫卵鞘,像长满鳞片的怪物。圣河主流方向漂来更多鱼尸,其中混杂着那枚熔化的银镯。对岸的种子公司正在升起庆典气球,鲜红的横幅上写着“抗旱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