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胡商客栈顶楼,十二盏青铜羊首灯将墙壁照得忽明忽暗。武承嗣捏着袖口的金线,盯着檀香缭绕中那个蜷坐在地毯上的身影。那人披散着满头银环,耳垂上的绿松石坠子随着呼吸轻晃,指尖正蘸着朱砂在羊皮纸上画着奇异星图。
“大月氏的占星师,果真能解荧惑守心之局?”武承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腰间玉带扣上的“武”字浮雕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银环占星师忽然抬头,眼眶周围涂着的靛青油彩在火光中宛如深渊:“魏王可知,荧惑守心在西域星象学中唤作‘血狼噬日’?”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粟特口音,每个字都像含着沙砾,“狼嘴咬的不是日,是龙鳞——您看这星图。”
羊皮纸被猛地展开,十二道金色星轨如蛛网般铺开,中央红点被三根墨线贯穿。武承嗣瞳孔骤缩——那三根线竟分别指向太极宫、钦天监和自己的魏王府。
“此星象若应在一人身上......”占星师指尖划过红点,“便是‘龙喉被锁,新狼登位’。”
武承嗣喉结滚动,下意识摸向腰间金印。自武则天提拔狄仁杰为相后,他这个魏王的权势正日渐被边缘化。昨日早朝,陛下竟当众夸赞狄仁杰“有再造社稷之才”,这让他如何能忍?
“说清楚!”他突然一拍桌案,羊首灯剧烈摇晃,灯油溅在星图上晕开一片暗黄。
占星师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中央嵌着块暗红色水晶,映出窗外残月:“三日后子时,荧惑星将行至心宿二附近。那时......”他突然将罗盘倒扣,水晶红光直射武承嗣面门,“太极宫的龙椅,该换主人了。”
太极殿早朝的钟声刚落,御史台丞突然出列,手中奏疏抖得哗哗响:“启禀陛下,昨夜西市有胡商聚众私议天象,竟言......竟言荧惑守心乃‘武氏代唐’之兆!”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武则天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她注意到武承嗣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指节泛白——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天象妖言”案,且每桩都隐隐指向武氏宗亲。
“哦?”她指尖轻叩御案,“那胡商现在何处?”
“已被臣下缉拿归案。”御史台丞擦了擦额角冷汗,“只是......那胡商自称是大月氏占星师的弟子,背后还有......”
“够了!”武承嗣突然出声,“市井流言也值得拿到朝堂上说?陛下日理万机,莫要被这些跳梁小丑扰了心神。”
武则天挑眉:“承嗣倒是体恤朕。不过占星师......”她转向钦天监新任监正李淳风,“李卿可曾听过西域星象之术?”
李淳风出列,手中星图卷轴沙沙展开:“回陛下,西域占星术以黄道十二宫为基,看似玄奇,实则......”他忽然顿住,目光凝在卷轴某处,“陛下,这是今日卯时的星象记录——荧惑星附近似有异动。”
殿内气温骤降。武则天起身,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晨光中狰狞欲飞:“带胡商上来。朕要亲审。”
胡商被押上来时,脖颈间还戴着铁枷。他抬头望向龙椅,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染着藏红花的牙齿:“天后陛下可听说过‘血祭占星’?”
武则天眯起眼睛。这胡商竟敢在金銮殿上直呼她“天后”,分明是试探底线。
“荧惑守心,需以贵人血祭方能化解。”胡商突然挣脱侍卫,从怀中掏出把短刀,“就像这样——”刀光一闪,竟直直刺向自己心口!
“大胆!”狄仁杰惊呼出声,同时扑向胡商。但见寒光闪过,短刀在距胸口三寸处戛然而止——胡商手腕已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缠住,线的另一端,是悠然坐在廊柱上的上官婉儿。
“陛下,这胡商袖口藏着机关。”婉儿指尖轻挑,金线卷出枚铜制弹簧,“刀刺到半途就会弹出假血袋。”
胡商脸色剧变,却仍强作镇定:“即便如此,星象所示却是真的!三日后子时,荧惑必犯心宿,届时......”
“届时如何?”武则天缓步走下龙阶,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晃得胡商睁不开眼,“是武承嗣要替朕‘顺应天命’么?”
殿中死寂。武承嗣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姑母明鉴!侄儿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
“够了。”武则天打断他,转身望向李淳风,“李卿,你说荧惑星异动,可能否算出异动何来?”
李淳风展开另一幅星图,图上用银粉标注着西域星轨:“陛下请看,这颗突然出现的‘伪荧惑星’,实为西域占星师用镜面反射月光所致。他们用十二面青铜镜摆成星阵,借月相变化伪造天象。”
“镜面星阵......”狄仁杰喃喃自语,忽然抬眼,“西市胡商客栈的顶楼,昨夜曾有火光如星芒闪烁!”
武则天冷笑:“传朕旨意:查封西市所有胡商客栈,缉拿擅动星阵之人。至于——”她瞥向仍在发抖的胡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星术阴谋,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送给西域诸国当‘礼物’。”
子时三刻,胡商客栈顶楼。
占星师望着铜镜中逐渐汇聚的月光,嘴角勾起冷笑。十二面铜镜已摆成北斗形状,中央玉盘里盛着新鲜人血——那是武承嗣送来的“贵人血”。
“魏王果然急不可耐。”他喃喃自语,指尖蘸血在镜面上画下西域狼首图腾,“等你替我挡住武则天的刀锋,真正的天命......”
“真正的天命,是你以为自己能操控人心?”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占星师骤惊回头,只见武则天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唐横刀抵住他后心。上官婉儿站在她身侧,手中金线正缠绕着最后一面铜镜的支架。
“你......你怎么会......”
“你以为用胡商当棋子,就能瞒过朕?”武则天横刀出鞘寸许,寒芒映出占星师惊恐的脸,“从你在魏王府画出那幅‘狼噬龙鳞’的星图时,就该想到——朕的密探,早就在武承嗣身边了。”
占星师突然暴起,袖中射出三根毒针!武则天旋身挥刀,针尖擦着她鬓角飞过,钉入木柱滋滋冒青烟。与此同时,婉儿的金线如灵蛇缠上他脖颈,猛地一拽!
“说,谁指使你来的?”武则天刀架在他咽喉上,闻到他身上隐约的乳香——那是波斯商人常用的香膏。
占星师惨笑:“天后果然厉害......可你以为除去我,就能高枕无忧?荧惑守心的天象早已传入民间,你的皇位......”
“砰!”
铜镜突然炸裂,月光碎成银片。狄仁杰带着金吾卫破门而入,手中火把照亮满墙西域咒文:“陛下,星阵已破!所有参与此事的胡商都已缉拿,包括......”他看向脸色惨白的武承嗣,“魏王府的长史。”
武承嗣浑身颤抖,突然指向占星师:“姑母,是他蛊惑侄儿!说什么‘血祭可改天命’,侄儿一时糊涂......”
“够了。”武则天甩袖转身,横刀上的血珠滴在星图上,将“狼首”染成狰狞的红色,“即日起,武承嗣免去一切官职,禁足府中。至于你——”她踢了踢占星师,“朕要你活着回西域,告诉那些想玩权谋的人:朕的江山,不是靠星象算来的,是用刀枪血火堆出来的。”
占星师被拖走时,听见武则天对着破碎的铜镜轻笑:“李淳风说得对,民心才是最大的星象。可惜啊......你到死都不懂。”
殿外,荧惑星依旧在夜空中散发暗红光芒。但长安百姓不知道的是,当他们仰头望向天象时,太极宫的观星台上,武则天正与狄仁杰共赏另一幅星图——那上面用朱砂标着“劝农桑、薄赋徭”的新策,在月光下红得像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