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四贝勒府后院的藤萝架下漏下细碎金光,筱悠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本草纲目》的页脚被风卷起又落下。远处传来小丫轻快的脚步声,鎏金托盘上的樱桃还凝着晨露,在日头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福晋快尝尝!”小丫将果盘往紫檀小几上一搁,翡翠耳坠随着动作晃出碧色涟漪,“这是庄子上新送来的,奴婢特意用井水泡过,可好吃了。”她拿起一颗樱桃,殷红汁水染得指甲如蔻丹,忽地压低嗓音,“您猜我今早瞧见什么了?工部那几个匠人往茅厕抬青石板,说是要改良恭房——”
筱悠噗嗤一笑,书卷掩住半张芙蓉面:“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小丫顺势挨着竹榻坐下,茜色裙裎扫过青砖缝隙里新冒的草芽:“我是想着,咱们现代那些卫浴设施多便利?若能在这府里造个抽水马桶,再配上淋浴花洒......”她越说越兴奋,从袖中掏出卷皱巴巴的宣纸,“你看!我连图纸都画好了!”
宣纸上歪歪扭扭勾勒着浴缸与马桶的轮廓,细看竟标注着水管走向与陶瓷烧制要点。筱悠指尖抚过虹吸原理四个字,恍惚想起前世公寓里那方雪白瓷砖铺就的浴室,氤氲水汽中漂浮的茉莉香。
“四爷近日为户部亏空案劳神,若能在府里添些舒坦物件......”她话音未落,忽闻廊下玉佩叮咚,石青色袍角已转过月洞门。
胤禛解了朝珠递给苏培盛,鎏金扳指在图纸上叩出清响:“又要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他眉间还凝着户部账册上的阴云,目光触及筱悠发间歪斜的玉蜻蜓簪,却倏然化开春水般的柔光。
小丫扑通跪下,举着图纸的手却稳如磐石:“回四爷的话,奴婢想给福晋造个现代浴室!”
“现代?”胤禛挑眉接过宣纸,玄色皂靴碾过一片飘落的海棠瓣,“这马桶的构造倒似军中所用虹吸管......”他忽地顿住,指尖点在陶瓷烧制图上,“前朝官窑有种冰裂纹釉,或可一试。”
筱悠惊诧抬眸,见他已执起朱砂笔在图纸上勾画:“此处加个铜制水箱,引玉泉山水入府时顺带架条暗渠......”笔锋游走间,竟将小丫的草图改成了精密的工事图。
“四爷不怕逾制?”筱悠扯了扯他衣袖,翟鸟纹刺绣擦过腕间玉镯。
胤禛反手握住她指尖,龙涎香混着松烟墨气萦绕鼻端:“皇阿玛昨儿还夸我府邸造得别致,说要让老十三也学着。”他忽地压低嗓音,“年羹尧在江西私挖的银矿,正好拿来熔了做水管。”
窗外忽掠过粘杆处暗卫的玄色披风,惊起檐下一串铁马叮咚。
琉璃厂后院,掌案匠人老周盯着图纸,烟杆险些烫了胡子:“四爷真要造这劳什子......抽水马桶?”
年轻的学徒二虎凑过来,盯着虹吸管构造图眼睛发亮:“师傅您瞧!这和咱们给圆明园造的喷泉原理相通,只要把水引到高处......”
“胡吣!”老周烟杆敲在徒弟脑门上,“这是往污秽处引水,岂能与皇家园林相提并论?”话虽如此,布满老茧的手指却诚实地摩挲起图纸上标注的陶瓷参数,“去窑厂取两斗高岭土,再请釉彩师傅......”
十日后,当第一只冰裂纹陶瓷马桶烧制成功时,整个琉璃厂沸腾了。老周抚摸着光滑的釉面,浑浊老眼泛起精光:“妙啊!这纹路竟能掩去接缝,四福晋身边那丫头......”话音未落,暗处闪过暗卫的刀光。
仲夏夜,四阿哥府西北角的竹林深处,推开门,鎏金烛台映得满室生辉:整块岫玉雕成的浴缸泛着莹润青光,黄铜花洒铸成莲花形态,墙壁内嵌的陶管隐隐传来流水潺潺。
筱悠赤足踩上波斯绒毯,指尖掠过浴缸边缘浮雕的并蒂莲。胤禛披着湿发转出,石青色寝衣襟口微敞:“悠儿可要试试这'浴缸'?”他指尖按下暗格,缸底顿时涌起细密气泡。
水雾氤氲间,小丫早识趣地退至门外。菱花窗上剪影成双,浴池边的鎏金自鸣钟滴滴答答走着,将春色与阴谋都掩在潺潺水声中。
毓庆宫的冰鉴冒着森森寒气,太子攥着密报冷笑:“好你个老四!拿着户部的银子给自己修神仙窟!”奏折上江西漕运亏空的朱批刺得他眼疼,忽地将茶盏砸向跪地的探子:“查!给孤查清楚那浴室用的什么银钱!”
鲜血混着茶渍在青砖上蜿蜒,太监小顺子抖如筛糠:“四爷府的水管...熔的是年家的私银......”
“私银?”太子眯起眼,腕间伽楠香珠啪地断裂,“去告诉老八,他那批火器该派上用场了。”檀木珠子滚过《皇舆全览图》上直隶的位置,恰停在潭柘寺方位。
户部值房里,张廷玉望着案头新贡的徽墨苦笑:“四爷这招以毒攻毒,当真要让老臣晚节不保啊。”他展开江西粮仓的烂账,朱砂圈出的名字里赫然夹着太子门人。
鎏金漏刻指向子时,胤禛拎着食盒推门而入:“老大人尝尝,福晋亲手熬的枇杷膏。”琉璃罐底压着张地契——正是张廷玉侄儿外放的肥缺。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账册上血红的\"太子\"二字愈发狰狞。老臣长叹一声,将密折投入炭盆:“四爷可知,潭柘寺的和尚......最近常往毓庆宫送经书?”
火光跃动间,胤禛抚摸着袖中暗藏的玄铁令牌。令牌边缘刻着满文暗记,与浴室铜管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浴池里,筱悠忽地攥住胤禛手腕:“小灵说铜管的水声不对。”
胤禛眸色骤冷,鎏金扳指弹开暗格。蜿蜒的铜管深处,赫然卡着枚鸽卵大的东珠——正是太子冠冕上的规制。
“他倒是舍得下本钱。”胤禛碾碎珍珠,雪白粉末混入氤氲水雾,“昨儿工部来报,说潭柘寺的'高僧'向太子进献了批硫磺。”
筱悠掬起一捧温水,看花瓣在漩涡中沉浮:“四爷可还记得,现代有种叫'炸弹'的东西?”
檐角铁马忽地齐鸣,惊破一室旖旎。暗卫的鸽哨划过夜空,往生咒的梵文自浴室瓷砖的冰裂纹里隐隐浮现。
浴室的更漏滴滴答答走着,胤禛为筱悠绾发时,忽地轻笑:“老周说要给马桶镶圈金边,说是配得上福晋身份。”
“可别!”筱悠望着菱花镜中重叠的身影,“镶了金边,倒像太子爷的恭桶了。”
两人相视而笑,却都不曾察觉铜镜背后的夹层里,暗卫新藏的密信正在泛黄。信上潦草写着:“潭柘寺火药已备,八月十五子时。”
窗外,今夏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浴室顶上的琉璃瓦被雨点击打出奇异韵律,宛如现代社会的摩斯密码,无声预警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浴缸中的温水依旧汩汩流淌,将阴谋与温情都卷入深不可测的暗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