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梆子敲过寅正三刻,青砖地上凝着未散的夜露。筱悠裹紧靛蓝粗布被褥,耳畔传来同屋他塔喇氏绵长的呼吸声。菱花窗外透进一缕残月,恰映在腕间翡翠玉镯上,幽光流转间现出胤禛的虚影。他身着石青色皇子常服,襟前素金领约缀着东珠,薄唇轻启无声吐出二字:“别怕。”那声音裹着沉水香的余韵,似从三百年外的尚书房飘来。筱悠指尖轻触玉镯,恍惚见镜中浮现翊坤宫垂死的皇后——彼时她也是这样望着雕龙藻井,等一场跨越生死的重逢。
卯初,精奇嬷嬷的云板声刺破晨雾。筱悠随众秀女列队于庭院,石青色旗装下摆扫过万字地衣,晨风裹着沉水香掠过领口的素金领约。掌事太监执朱笔点卯,目光扫过筱悠襟前黄绫腰牌时微不可察地颔首——那是暗卫安插的暗桩。腰牌背面极隐秘处錾着半枚莲花暗纹,与胤禛玉佩上的纹路严丝合扣。
“今儿学的是万福礼。”嬷嬷扬起黄杨木戒尺,尺端鎏金螭纹直指筱悠鼻尖,“乌拉那拉氏女,出列示范。”
筱悠垂眸上前,绣鞋尖点在青砖莲纹中央。右腿后撤半步,双手交叠压左膝,织金袖缘随动作滑落,露出腕间玉镯的暗纹。嬷嬷的戒尺突然横在她腰际:“太僵!《宫训图说》第三卷怎说的?'行礼如柳拂水,柔中带韧'!”
“啪!”
戒尺破空声惊飞檐下寒鸦,筱悠肩胛处火辣辣生疼。她咬住下唇正要调整姿势,忽觉腰间禁步微震——五组青玉环佩竟自行调整了垂坠角度,将她的身形衬得愈发袅娜。鎏金点翠步摇的流苏纹丝不动,恍若前世在翊坤宫受封皇后时的仪态。小灵在虚空中偷笑:“四爷往禁步里掺了磁石粉,专为引你身正呢!”
嬷嬷古井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异色,戒尺终是轻轻落下:“倒有几分悟性。”
暮色四合时,筱悠独坐西耳房抄写《内则衍义》。紫毫笔尖悬在\"妇容篇\"上方寸许,墨汁将落未落间,忽闻窗外传来讥笑:“到底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连墨锭都是内务府特供的松烟墨呢!”
抬眸望去,着桃红缎面旗装的少女倚在廊柱旁,鬓边金累丝鸾鸟簪的流苏晃得人眼花。年玉娆腕间缠着三圈赤金绞丝镯,生生压过秀女规制,裙裾下若隐若现的蜀锦绣鞋更是逾制之物——那是年羹尧从四川军饷中克扣的贡品。
“年格格谬赞。”筱悠搁笔轻笑,冰裂纹笔洗中映出对方扭曲的倒影,“听闻令尊前日进献的翡翠屏风深得圣心,这墨锭比起年府的贡品,倒显得粗陋了。”话音未落,年玉娆脸色骤变。那翡翠屏风原是年羹尧挪用军饷所购,此刻被筱悠轻描淡写点破,藏在袖中的鎏金护甲本是要划破对方容颜,却不慎勾住窗纱,生生扯下半幅茜色软烟罗。
“你!”年玉娆赤金镯子撞在窗棂上叮当作响,“镶黄旗包衣又如何?我兄长如今掌着西山锐健营,四阿哥想争那个位置,少不得要年家助力!”她忽地欺身上前,禁步环佩的青玉缠枝纹竟如活物般绞住她的赤金镯,生生勒出一道红痕。小灵在虚空中拍手:“四爷给你的禁步里嵌了机括,专治这等张狂之人!”
筱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领约:“年格格可知,顺治朝的董鄂妃最忌口舌是非?”她指尖掠过对方襟前微微鼓起的暗袋——那里藏着枚鎏金嵌红宝的胭脂盒,盒底满文暗记正是年府私印。前世年贵妃便是用此物装了鹤顶红,毒杀她未出世的孩儿。
戌时三刻,佟佳贵妃的懿旨伴着迦南香飘进储秀宫。传旨太监的云履踏过金砖,拂尘柄端翡翠坠子映着筱悠低垂的眉眼:“贵妃娘娘召见,乌拉那拉氏女即刻往承乾宫叙话。”
年玉娆打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洇出狰狞水痕。她死死盯着筱悠襟前新别的鎏金香囊——那是唯有贵妃亲赐方能佩戴的殊荣,香囊暗格里藏着灵泉淬过的银针,正微微泛着幽蓝寒光。
承乾宫的鎏金自鸣钟敲响亥初,筱悠跪在杏黄锦垫上行大礼。鎏金蟠龙烛台将佟佳贵妃的影子投在《药师经》帛书上,腕间佛珠轻转间,迦南香雾里浮现金色梵文。“抬起头来。”贵妃声音似浸着药香,“小四前日送来枇杷膏,说是你教的古法?”
筱悠抬眸浅笑,故意让“四阿哥”三字在舌尖多转半圈:“臣女幼时多病,外祖常以川贝枇杷入药,偶然与四阿哥论及......”话音未落,贵妃手中茶盖轻碰盏沿,发出清越声响——这动作与前世胤禛心烦时的习惯如出一辙。
“倒是个有心的。”贵妃嵌东珠的护甲勾起筱悠下颌,忽地压低嗓音,“昨儿万岁爷问小四可有意中人,你猜他怎么说?”不待回答,她腕间佛珠忽地迸出金光,筱悠袖中灵泉空间的小灵振翅欲飞——那串佛珠竟掺了芥子界的鎏金砂!三百年前慧心大师超度帝后亡灵时用的,正是此物。
子夜,储秀宫东厢房。筱悠掀开妆匣夹层,染着苏合香的纸包赫然在目。她以银簪轻挑,朱砂写的满文咒语与前世年贵妃魇胜之术如出一辙。小灵扑扇翅膀惊叫:“是血咒!需得用灵泉水化开!”
窗外忽起金铁交鸣之声。年玉娆的惨叫被夜风撕碎,暗卫的柳叶镖正钉在她窗棂,镖尾暗纹浸着血色月光。筱悠推开菱花窗,见回廊转角处闪过玄色衣角——那人腰间玉佩的叮咚声,与三百年前暗卫统领进翊坤宫复命时一般无二。
“小主当心!”门外当值的宫女素心低声提醒。筱悠指尖抚过妆台上新添的珐琅粉盒——这是晨起时承乾宫拨来的宫女悄悄塞的,盒底压着张字条:“夜食勿动。”
三日后,御花园连理柏下。年玉娆攥着鎏金累丝蝴蝶簪,鬓角特意垂下几缕青丝,桃红旗装掐得腰肢盈盈一握。她算准了胤禛下学必经之路,佯装失足跌向石阶——却见明黄衣摆掠过眼角。
“年氏女好生莽撞。”康熙扶住她手肘,龙纹扳指硌得她生疼。年玉娆慌得跪地请罪,袖中藏着的绣帕不慎滑落,帕角“禛”字尚未绣完,反被康熙身侧的李德全拾起:“这针脚倒是精巧,像是给四阿哥的?”
胤禛恰从月洞门转出,瞥见帕子眸光骤冷:“儿臣倒不知,姑娘这般费心。”他广袖轻拂,袖袋中暗卫密报悄然落地——正是年羹尧私挪军饷的账目。康熙扫过密报,再看年玉娆时目光已带审视:\"梁九功,送年答应回储秀宫。\"
次日圣旨骤降。年玉娆跪接旨意时,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镶黄旗年氏,柔嘉淑慎,着封为答应。”她原想攀附皇子,却阴差阳错成了天子低阶嫔妃。素心为筱悠簪上佟佳贵妃赏的伽楠香珠,低声道:“年答应今早摔了整套茶具,骂四阿哥是'冷心冷肺的阎罗王'。”
筱悠抚过香囊底部的百蝶穿花纹,金线绣的凤尾蝶翅下鎏金砂隐隐流动:“她兄长年羹尧今日该收到西山驻防的调令了吧?”
雨打琉璃瓦,往生咒的梵文在芥子界流转。这场横跨三百年的对弈,终在紫禁城的春雷里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