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当废铁处理?”
孟远心里头“咯噔”一下,像被啥玩意儿猛地撞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凑,压着嗓子问,
“孙师傅,厂里都有些啥家伙事儿啊?”
“还能有啥?”孙师傅掸了掸烟灰,一脸的嫌弃,
“不就那几台老旧的冲床、剪板机、割铁皮的破机器嘛,还有几把焊枪,都锈得快成铁渣了。”
“电镀车间,还有个没人要的铁罐子,听老师傅说是啥…电解槽?早八百年就废弃了,也打包一起算废铁了。”
冲床!切割机!电解槽?
孟远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
这哪里是废铁?这分明是一堆能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让自己蹦起来。
脸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声音尽量放平:
“孙师傅,那……这些玩意儿,厂里打算卖多少钱啊?”
“卖钱?”孙师傅嗤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废铁能值几个子儿?听负责清算的那个张扒皮说,拢共也就五六百块钱顶天了!”
五六百块?一堆能干活的机器,还可能有个工业电解槽?
孟远的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擂鼓似的咚咚响!
老式冲床、切割机,看着笨,可那是实打实的铁家伙,修修补补绝对能用!
拆电机壳子、剪铁皮,比他拿榔头钳子硬掰,快上百倍!
还有那个“破电解槽”!
要是他没记错,那玩意儿只要极板没烂透,就能搞电解!电解铜!电解镍!那来钱的速度……
这简直是老天爷,看他快被逼到绝境了,硬塞过来的救命稻草!
“孙师傅!”孟远“噌”地一下站起来,把孙师傅吓了一跳,
“我母亲这儿还得老半天,您眼神好,帮我盯着点,万一医生护士出来喊人……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
他话音没落,人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哪还管孙师傅在后头喊啥。
母亲的手术要紧,可这机会要是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翻不了身!
这是拿命换来的钱,得让它变成更多的救命钱!
冲出医院大门,正好看见路边停辆,拉货的破三轮摩托,司机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孟远摸出兜里仅剩的六百多块钱,找出几张零的,塞过去五块钱:
“师傅!去镇西五金厂!快!越快越好!”
“突突突——”三轮车后头冒着呛人的黑烟,
发动机跟拖拉机似的吼叫着,载着孟远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得七荤八素,直奔镇子西郊那片破败的厂区。
老远就看见那斑驳掉漆的红砖围墙,还有那扇锈得看不出原色的大铁门,
半敞着,像是一张没了牙的老嘴。
厂区里头死气沉沉,水泥地上长满了荒草,风一吹,塑料袋子打着旋儿乱滚。
只有靠里头一排平房里,有扇窗户透出点昏黄的灯光。
孟远跳下还在“突突”的车,也顾不上给剩下的车钱,撒腿就往那亮灯的屋子冲。
“哐当”一声推开掉漆的木门,一股子灰尘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儿,扑面而来。
屋里头,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瘦老头,正被埋在一堆发黄的账本票据里头唉声叹气。
正是孙师傅嘴里的“张扒皮”——厂里的清算负责人,张科长。
“干啥的?”
张科长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不耐烦地瞪着这个闯进来的毛头小子。
“张科长?”
孟远大口喘着粗气,也顾不上客套,单刀直入,
“我听人说,厂里有批旧机器要当废铁卖?”
“是啊,咋了?”
张科长眉头皱得更紧,这几天净是些想来捡便宜的破烂贩子,烦得很,
“要收废铁找老王去,明儿一早就拉走了!”
“我买!”
孟远往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你买?”
张科长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孟远,这小子看着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穿得也寒酸,像个穷学生,
“小同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是一大堆铁疙瘩!你……买得起?”
“您说个价。”孟远懒得废话,时间不等人。
张科长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想着早处理早省心,伸出巴掌,又加了一根手指头:
“厂里定了,打包清走,一口价,六百块!少一分都不行!明天老王就这个价来拉。”
六百?
孟远心里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觉得揣在裤兜里,那剩下的六百来块钱硌得大腿生疼。
这六百块,几乎是他最后的活钱了!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叠刚捂热没多久的钱,
抽出六张崭新的“大团结”,啪地一声,拍在堆满账本的桌子上。
“我买了!现在就给钱!”
桌上的钱,崭新笔挺,在昏黄的灯光下有点晃眼。
张科长愣住了,盯着那六百块钱看了足足有五秒钟。
他没想到这愣小子,居然真能掏出这么多现金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你真要买?”
他还是有点不敢信,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小同志,我可得跟你说清楚,那些玩意儿都十几年二十年的老古董了,能不能转都难说,买回去八成就是一堆废铁!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哭鼻子!”
“不后悔!”
孟远斩钉截铁,伸手指着桌上的钱,
“您给开个条子,我现在就找车来拉走!”
张科长看着孟远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里头像是有钩子,再看看桌上那实打实的钞票,
最终叹了口气,摇摇头,像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大胆!
他从一摞凭证里,扯出一张空白收据,
拿起蘸水钢笔,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吹了吹墨水,递给孟远。
“喏,钱货两清。赶紧拉走,省得夜长梦多。”
他心里头嘀咕,这年头怪事真多!
花600块买一堆垃圾铁疙瘩,也不知道这小子图个啥?
孟远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收据,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他直奔厂区后头,那片堆放报废设备的露天空地。
天色已经擦黑,借着稀薄的月光,和远处办公室透出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那堆静静趴窝的“宝贝”。
几台锈迹斑斑的老式冲床和剪板机,像几个佝偻的老兵,浑身糊满了厚厚的油泥和尘土......
但孟远凑近了,用手敲了敲底座,梆梆响,实诚得很!主体部件都没坏!
几台电焊机、氧气切割的家伙什,也扔在一边,看着比冲床好点,线头什么的都还在。
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立着的、半人高的墨绿色大铁罐子,
上面也落满了灰,看着毫不起眼——
可孟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一台老式的工业电解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