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杏跟着跑了两里地,四人都累的气喘吁吁。
屈大娘看着这小伙脖子里的汗水啪啪往下滴,心疼道:“后生,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这社兵把屈大娘往上托了托,弯腰腾出一只手擦了把汗,说道:“没事。”
范大杏见眼前脚下的路豁然开阔起来,又极平坦,两侧种有小柳,惊异还有这样漂亮的大路。
“前面快到了!”
路上的人也更多了,到处都是难民,要么老幼一行,要么男女一行,都互相搀扶着在路上慢走。
还有来回穿行的兵,抬着担架,把坐在路边不能动的老幼抬走。
范大杏竟然还见到两个女兵,穿着衣服和这些兵相似,但上面写的字不一样,她也不识字,不知写的什么。
女兵拿着一个铁喇叭,在路边冲难民喊:“乡亲们,前方村子有吃的,喝的,大夫,都不要钱!大家再坚持多走几步。”
另一女兵喊道:“各位大娘、姐妹,大家莫怕,前方都有女大夫和村里大娘为大家看病,盛饭。咱们农会会保护大家。”
这女兵瞧见了范大杏四人,大喊道:“昌贺,辛苦了!”
周昌贺听了,脚下更有劲,喊道:“文珍妹子,快去通知周会长和你们黄知事。”
高文珍喊道:“已经派人去了,哟,这姐妹俩还是双生子呢。”
众妇女听了这些女兵的吆喝,心里安定了不少,都加紧脚步向南走。
路上人、车马越来越多,四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在这路口那里好多人!
范大杏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兵,这么多车马。
这些村民也不害怕这些兵,都来去匆匆,互相打着招呼。
这里有三个凉棚,这位叫昌贺的兵背着屈大娘来到其中一个凉棚,喊道:“贞姐!这位大娘脚受伤了!”说着,把屈大娘放到旁边一个凳子上。
那位叫贞姐的喊道:“昌贺,辛苦了!你再去给她们倒些水来。”说完,端来一盆凉开水,“大娘,你先洗洗脚吧。”
范大杏忙端过来,小声道:“多谢贞姐。”便弯腰给娘洗脚。
禹允贞正要走,只见屈大娘拉着她,问道:“你们的周会长在哪?有人托我给他送点东西。”
禹允贞觉得奇怪:“就在这里,你给我,我送过去。”
屈大娘道:“那人说必须我当面给周会长。”
禹允贞便喊旁边刚好走过的一个社兵:“大毛哥,去喊周会长到这里。”
周昌贺端着两碗水过来,递给大娘和范二桃,范二桃喝了两口又递给姐姐范大杏。
跑的衣衫全湿的周昌贺,正蹲在地上直喘气。
范大杏心里鼓起勇气,把碗递给他:“昌贺哥,你也喝点吧,累坏你了。”
范二桃也应声劝道:“你喝点吧。”
周怀民刚走到这里,正看到周昌贺接过一个双胞胎姐妹一碗水,有些不解,问道:“你在这里干啥?”
屈大娘赶紧把来龙去脉说了,指着周昌贺又道:“你们这里的人真好!这个小伙年纪不大吧?”
周怀民笑道:“他啊,今年十五了。”
屈大娘瞧向自己两个女儿:“瞧瞧,比你们就大一岁,就成顶梁柱了,这孩子真是好!”
周怀民拍了拍周昌贺的肩膀,笑道:“昌贺,你做的很好,我回去和你爹娘好好夸夸你。”
周昌贺听到二民叔的夸奖,也不累了,赶紧问道:“那我们的黑旗?”
“你放心,今天你们哨做的都很不错,我会和你们哨长说,你去喝点水歇会吧。”
周昌贺见二民叔和贞姐带着三人去了那边屋子里,听了这么多人的夸奖,心里那个爽快。
范大杏见娘把纸片给了周会长,他和贞姐两人窃窃私语,举止亲密,想必她也是这里管事的。
她仔细端详这位姐姐,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简单梳着发髻,发饰耳饰皆无,朴素至极。
脸上还淌有尘土汗渍,身着一个白布衫,上面绣有一个红色的葫芦,下面还有字。
范大杏听她和娘商量,要把自己招到她那里做工挣钱,心里扑通扑通跳,非常担心自己啥都不会,也怕生人。
但还是和小妹跟着她来到医棚,发现娘不见了,范大杏有些慌张,急忙问道:“贞姐,我娘她去哪里了?”
禹允贞指着旁边一个屋子,笑道:“你娘的脚不能下地,先在病房躺两天,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你们放心吧。”
又指着正排队处理伤口的难民:“你们俩去那边,从水缸里舀凉开水,让他们自己先洗伤口,刚才我给你娘那样。”
范大杏看着难民中还有不少壮男、村妇,拉着禹允贞的衣袖,哀求道:“贞姐,我怕。”
禹允贞拍着她的背,好声安慰道:“别怕,记住,这里看着再凶的男人,也不敢欺负我们。这些社兵都会听我的。”
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两身医服,让她们穿上,仔细给她俩整理好衣服,拍着范大杏的双臂:“穿着这个,更没人敢欺负你们,去吧。”
范大杏姐妹硬着头皮,端着水盆,一边回头看着禹允贞,一边往前走。
韩云英招呼道:“下一个。”
上来的是一个满脸是汗的大叔。
“伤哪里了?”
大叔坐在凳子上,指着小腿,嘿嘿笑道:“被山贼柴刀划到,不过我把他打死了。”
“先洗洗。”韩云英说完,侧脸示意范大杏把水给他。
范大杏胆子小,也不敢看大叔,只看着水盆,远远的放到地上。
大叔看着两人,惊异道:“哟?你们这里还有双生子的大夫,这么小就当大夫了。”
韩云英瞪了他一眼,喝道:“别废话!洗你的。”
大叔看到附近社兵瞅了过来,讪笑一下,赶紧把水盆拉了过来。
范大杏看到这一幕,非常吃惊,这个大夫看着比自己也就大一两岁,竟然敢吆喝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叔。
她正在发愣,旁边还有一个大夫冲她喊道:“你去仓房里再拿一坛酒精。”
范大杏不知所措,跑到禹允贞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小声问道:“贞姐,酒精在哪?”
禹允贞给她指了远处的仓房。
范大杏往那边走过去,只见来往照面的村民、社兵、还在吃饭的难民,都在冲她点头打招呼。
她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尊重和他人的善意。
范大杏觉得阳光明媚起来,也学着贞姐和人摆手。她走到仓房门口,但不知是哪个仓房,正犹豫间,门口看守的社兵问道:“大夫,你是新来的吧?找什么?”
“我要拿一坛酒精。”
这社兵指了指桌上的账簿和笔墨纸砚,“你先在这里登记。”
范大杏脸红起来,扭捏道:“我不识字。”
这社兵为难,虽然自己会写,但不合规矩。刚好看到禹允贞跑了过来。喊道:“禹大夫,她不识字。”
禹允贞点了点头:“我才想起来,没事,我帮她写,你带她去拿吧。”
范大杏抱着小坛,闻了闻,心道原来这就是酒精。
出门时特意看了一下账簿,贞姐新写的一行字尚有墨香。
夕阳西下,再无难民跑来,一共接纳了一百多个,各自发了安家银,自己到杂货店购置煤炉,买菜做饭,次日做工。
所有办事人员吃的都是大锅饭,各盛一碗菜,一个杂面馍,三五成群要么蹲在地上,要么拉来桌子吃。
医棚下,禹允贞边吃边问:“大杏,二桃,你们两个今天感觉如何?”
两人赶忙放下饭碗,答道:“贞姐,挺好的。”
旁边韩云英笑道:“喜枝,她们和你刚来时一样,胆子都小。”
付喜枝对两人道:“我知道,我们从小没个依靠,被吓怕了,村里的人都很坏,但在这里,有周会长和贞姐保护我们,没人敢欺负你们,别怕。”
禹允贞道:“喜枝,她们还不认字,你带带她俩,教她们识字。”
只要没有大批的难民进来,保安堂就不是太忙,几个人还能在一块说话、聊天、学习识字。
半个月的相处,范大杏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甚至说,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日子,都是灰暗苦涩的,而现在,才有了色彩,开始真正的活着。
很快便来到了八月。
这天下午,范大杏见村里社兵很是异常,周会长急匆匆跑来,和贞姐招呼保安堂要做好准备,有几十个伤员会到。
保民营张知事等人在那边整队,拿了许多担架,带着队伍,急匆匆往南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便见社兵陆续抬来一些人,这些人衣着有些是村民,有些还穿戴着布甲。
伤势也比较严重,有几个人身上还插着箭簇。
又见一队社兵跑来,围着医棚站岗守卫。
范大杏赶忙端来一盆凉开水,两手直哆嗦,拿剪刀把一伤兵的前胸衣服剪开,擦洗伤口附近血渍。
这伤兵嘴唇发白,双眼无神,看着一个小姑娘在为他忙活,无力的笑道:“小大夫,我是不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