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槐树院落,穆容英只觉脑袋一阵发闷。
她望着萧无明唇角未褪笑意,忽然想起父亲被斩首时那满眼不甘,想起母亲被拖走时鬓角白发,想起兄长死前的仰天怒吼,想起自己躲在柴房三天,靠老鼠啃过干粮续命夜晚。
这一切,都是拜萧家所赐,萧擎苍所赐!
“你们萧家,真该死!”
她声音发颤,突然抓起桌上的盛桃花酥的托盘,狠狠砸向萧无明。
萧无明虽偏头躲过,但那点点桃花碎,落在他白衣上,倒像是场粉色的雪。
他望着穆容英转身撞开门的背影,听着门环“咣当”的声响,并没有多少怒气,反而脸色平静,转身走向屋内。
待换了身干净衣裳,才重新踏出房门。
春涧这时已将满地狼藉收拾妥当,掌心捧着碎成渣的桃花酥和穆容英遗落的辫绳。
萧无明扫了一眼,问道:“不嫌脏?”
“只是心疼这些桃花酥,多少人家想吃都吃不到,就这么被殿下糟蹋了。”春涧摇头叹道。
萧无明闻言一笑,不再多言。
倒是一向话少的春涧,看向门外,发问道:“世子殿下,您就不怕她真跑了?”
萧无明拿起春涧手中的辫绳,指尖摩挲着粗糙麻线,一副尽在掌握之中表情:“她能跑到哪儿去?全西北三州,还有比镇北王府更安全的牢笼?”
说罢,望向院外枝头蹦跳的麻雀,眼底似有万千思绪翻涌。
春涧倒是想起什么,笑道:“刚才想起,昨夜穆姑娘在房里偷偷掉眼泪呢。”
“这丫头的刀,比她的嘴硬多了。”萧无明面色淡然回道。
院落长廊下,清风掠过,带起檐角铃铛发出声声清脆。
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萧无明旋即佯装怒意喝道:“王从命,你他娘的再装神弄鬼,就提前打好棺材,本世子身旁不留故弄玄虚的玩意!”
话音未落,一袭黑衣的王从命便从屋檐上跃下,跪地恭敬道:“属下来迟,望殿下赎罪。”
萧无明眯起眼,冷笑道:“王从命,你如今胆子倒大,连本世子都敢糊弄?”
“属下几日调查,幸不辱命,已查清那日茶楼二人身份,望殿下绕小人一命。”
王从命语气真切。
萧无明闻言,又是冷笑。
这王八蛋,倒是装的一手好孙子。
听到涉及府内事情,春涧倒是识趣的退下。
虽然萧无明从未对此出声,但身为侍女,还是服侍殿下的掌事,这等悟性还是要有。
出了院门,春涧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冰雪未消融的王府。
突然觉得,世子院子的晨光,倒比镇北王府的雪景更暖人些。
哼着西北独有童谣,春涧朝穆容英消失方向走去。
世子院内,萧无明听完王从命汇报,眉头紧锁。
王从命打探到的情报,与他预想大差不差,但也是最为头疼的事。
那日茶楼的女子,便是他所谓的未婚妻。
凤阙赵姓皇帝座下做疼爱的三公主,赵翎。
而那握剑的中年男子,则是江湖中用剑一流大师,李寒舟。
那可是闻名江湖许多的剑道宗师,恐怕眼下论单打独斗,王府中鲜少有这能对抗的高手。
萧大世子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平白无故捡一美人妻他是乐意的,但偏偏是赵姓皇室,又是将他压回京城做驸马,做质子。
萧无明心中仍有未了之愿,此事必须搅黄。
而要接近赵翎,李寒舟这关便绕不过去。
萧无明想到一个人。
那人诩刀法无双,却在母亲手中连三剑都接不下,自此刀心破碎,归于镇北王府,每日抱着锈刀在拢西湖遥望西北第一书库。
拢西湖波光鳞寻,气势惊人。
而宁一语,果然还在老位置。
一路小跑至此地的萧无明,开门见山:“跟你做笔买卖如何?”
宁一语瞥了一眼这萧大世子,淡笑道:“世子殿下的买卖,在下可做不了。”
“事成后,我设法让你入书库第一层。”
萧无明望向矗立拢西湖之上的,西北第一书库。
谁知,面对如此诱惑,宁一语想也没想摇头。
萧无明皱着眉头,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不解问道:“为何拒绝?”
宁一语笑道:“世子说笑了,平日在下往书库走一步便有性命之忧,如今殿下以此为饵,无异于让在下送死。”
萧无明恍然,想起那日墨守衷以及手中的那根无勾鱼竿。
天下哪里他娘有什么愿者上钩,还不是鱼饵不入鱼儿胃口。
话锋一转,萧无明笑道:“那这样,本世子再加一条,让你跟江湖绝顶剑客对上一刀,如何?”
此言一出,宁一语眸中闪过精光,却仍慎重:“何人?”
萧无明见鱼儿上钩,倒也不急。
他笑而不语,先卖个关子。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朗朗笑声。
拢西湖前,两人同时回头。
王府道上,有一虎背熊腰的粗狂汉子,正朝两人走来。
见到此人,宁一语脸上闪过耐人寻味表情。
而萧无明则是眯了眯眸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镇北王第三子,也是萧无明的三叔,萧横江。
......
西北微风裹着王府独特香味窜进鼻腔时,萧无明正被三叔萧横江的刀背拍进泥里。
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的萧横江,对待萧无明向来带着股子粗粝的狠劲。
这位镇北王第三子,每逢撞见侄子,总要拎着他去演武场切磋。
胜负自然不用说,萧无明从小到大,就没在萧横江手中赢过一场。
往常若在府中撞见这尊瘟神,萧无明宁可绕去马厩躲上半个时辰,此刻却盯着萧横江腰间晃动的牛皮钱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送上门的切磋,可不正是最好的出府由头?
“臭小子!还想偷你三叔钱袋!”
站如黑熊的萧横江,一脚踩住少年试图摸向钱袋的手,玄铁重刀哐啷插进王府石头缝里,笑道:“你这狼崽子,前些个月偷老子私房钱,去烟花楼潇洒,真当老子忘了?”
萧无明翻身滚出刀围,手中木刀突刺三叔膝窝,趁其踉跄抓起散在地上钱袋便是要逃跑,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三叔你这钱留着也是输给二叔,还不如给侄子买些酒更显价值!”
这长相比女子还是精致几分的少年,哼着西北独有歌谣。
手中甩动钱袋子,离开演武场,往王府门外狂奔。
“臭小子,老爷子说,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萧横江粗狂声音在身后回荡。
萧无明嘴角微勾,头都没回,只是摆摆手。
待他身影消失,萧横江面上憨笑尽褪,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身盯着一旁的宁一语,冷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怀抱刀的宁一语,只是淡笑回道:“世子殿下说,今日风光好,适合勾栏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