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斜斜地照进病房,在雪白的被单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王兵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出神。
他右手的输液管里,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老陈坐在大头床边,水果刀在苹果表面划出连绵不断的螺旋——果皮垂下来,薄得能透光。
“咔嗒、咔嗒。”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脆。
龙媛推门而入时,我注意到她今天没化妆,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左手无名指上还贴着创可贴,可能是她昨天砸门时留下的。
两大篮水果被放在床头柜上,坐在了王兵的病床前。
龙媛刚坐下,雷子就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也不耽误他剥香蕉。
“给。”王兵突然抛来个苹果,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在病号服上蹭了蹭就啃。
龙媛张了张嘴:“还没洗...”
我故意咬得咔嚓作响:“没事,补充点重金属。”
她突然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我们都看见了——有两滴泪砸在她紧攥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其实,我知道,龙媛有愧于我们,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候,她没有帮上我们的忙。
但我们不怪她,我们主动吃她带来的水果,就是在表示,这些事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她不必太过自责。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解释与表达。
王兵坐在病床边,随手从果篮里拿起一个苹果,在袖口上蹭了蹭,直接咬了一大口。
“都结束了吧。”他含糊不清地说道,苹果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龙媛靠着王兵的病床,手指敲击着桌面,她的神色有些疲惫。
“结束了,虽然拿下了李春,但赔出去了一条街。”龙媛缓缓说道,声音低沉,“龙白在收回东星斑的堂口时,突然冒出一伙黑衣人,把他的人打得节节败退。”
王兵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冷:“大何兄弟的人?”
龙媛点了点头,“应该是。除了他们,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王兵冷笑一声,“这倒像是大何兄弟会干出来的事。”
龙媛揉了揉眼角,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倦意。
“我爸说了,这种结果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对自己人有个交代。”
王兵没说话,只是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随手一抹,眼神却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会儿,龙媛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 “王兵,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兵一愣,抬头看她。
“如果我没有向我爸举报李春,这些事是不是也就不会发生了?”
她的语气里罕见地带着一丝迷茫,甚至有些脆弱。
我有些意外,这个一向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龙媛,此刻竟像个小女生一样,露出了不确定的神情。
王兵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不,你没有做错。”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春既然敢在神龙会卖药,那他就敢反。早处理,早了断。”
龙媛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重量。
“那现在众之堂谁管事?”王兵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还没定。”龙媛淡淡地说道,“现在暂时由龙白代管理,但还在找合适的人选。”
王兵“嗯”了一声,目光微微闪烁。
“这样啊……”
龙媛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没多说,只是站起身。
“那你们先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她推门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王兵啃苹果的声音。
我靠在病床上,脑海里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神龙会的权力更迭、李春的倒台、大何兄弟的趁火打劫……
“兵哥,接下来怎么办?”我低声问道。
王兵把苹果核随手丢进垃圾桶,擦了擦手,眼神里闪过一丝锋芒。
“现在众之堂群龙无首,正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等伤养好后,我们得赶紧去趁乱招些人马,好好规划一下我们的未来。”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野心。
突然,一个苹果划破空气,“咻”地朝他飞来!
王兵头都没回,抬手一抓,稳稳接住,顺势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
“妈的,你小子又要出去和别人玩命,到时候又要连累我老头子去救你!”老陈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王兵嚼着苹果,咧嘴一笑:“老陈,你懂不懂热血啊?年轻就要敢打敢拼!”
老陈气得胡子直抖,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你小子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安分一点吗?我就这一个徒弟,都被你带坏了,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
角落里的大头怯生生地拉了拉老陈的衣角:“师父,我是自愿跟着兵哥的……”
“你闭嘴!”老陈转头瞪了他一眼。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王兵放下苹果,慢慢从病床上站起身。我们几个都愣住了,只见他走到老陈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陈,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们了。”王兵的声音难得认真,“无以回报,给您老磕一个。”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王兵已经俯身要磕头。老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小子,磕头对你爸妈磕去!再说了,你给我的钱,够救你们十次八次的了!”
王兵没说话,等老陈的手一松,他还是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碰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注意到老陈的眼神变了——那一贯严厉的目光里,除了惊愕,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是啊,没有老陈,我们早死两回了。我二话不说翻身下床,跪在老陈面前,也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雷子虽然一脸茫然,但看我们都跪下了,也跟着“扑通”跪倒,脑袋砸得比谁都响。
大头更是直接从病床上滚下来,伤口都顾不上,跪在地上就磕。
老陈看着跪成一排的我们,嘴唇微微发抖,手里削苹果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端着药盘的护士小姐愣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她的目光在我们四个跪着的伤员和老陈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我们额头上的红印子。
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群神经病。
空气凝固了整整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