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暃,你又要偷跑去上城区吗?被母亲知道后,我们又要陪你罚站了。”
看着准备翻墙出去的番茄,白发少年站在一旁,淡声道:
“还有,你染的这个头发,像极了一个快烂掉的番茄。”
墙头上的余暃猛然转身,食指抵住唇边做噤声状,眼尾笑得弯成月牙:
“玉玉,你小点声呀!”
“要是母亲发现了,我的屁股又要被打成八瓣了!”
他蹲在墙上,冲墙下死鱼眼的齐霖玉挤眉弄眼,龇牙乐着:
“玉玉,要不要……”
一起出去玩?
“不要。”
齐霖玉眼皮都没抬,转身就要回屋。
余暃急得直拍墙:
“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这次一定给你带木剑,要是食言,我余暃两个字倒着写!”
回应他的只有木门“嘭”地合拢声,少年却毫不在意,利落地翻下墙头,朝着上城区的方向飞奔而去。
春日的风裹挟着花香掠过耳畔。
因为有了母亲,他终于不用再去街上抢别人的狗饭了。
也不需要再去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衣服了。
母亲可好了!
又给吃、又给穿、还给住!
还教笨笨的他识字!
余暃揪着衣领深吸了一口,笑容灿烂。
“真香!”
“原来这就是有母亲的感觉!”
余暃张开手臂大叫一声。
然后成功收获无数路人看弱智的眼神。
余暃傻笑了两声,连忙向前跑。
今天,他依旧要去看看他的救命恩人在干嘛!
拐过熟悉的巷口,路过熟悉的狗盆,和熟悉的小狗,余暃迅速躲在一个角落里。
只探出半个脑袋。
不一会,门从内打开,两个颀长身影并肩走出。
澹明悟半弯着腰,双手稳稳托住骑在肩头的澹俟落,衣袍被少年不安分的动作扯得皱起褶皱。
“小落,别乱动,一会儿摔着了,娘会把我的头拧下来的,当球踢的。”
比起澹明悟的温柔模样,一旁的澹明盛斜倚在门柱上,剑眉微蹙时眼尾的凌厉锋芒更甚,却难掩眼底流转的笑意。
“大哥!你倒是快点啊!不光老三要迟到了!我们也要迟到了啊!!”
“哎哟!我真是服了你俩了,都怪你非要缠着大哥送你!不管你们了,我就先走了!”
见澹明悟不为所动,澹明盛迅速弹了澹俟落一个脑瓜崩,“要不是你昨晚缠着大哥讲故事,害大家都睡迟了!”
话音未落,澹明盛不顾身后疼得哇哇乱叫的弟弟,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抽出腰间的佩剑,御剑离去。
“呜呜呜……大哥,二哥又欺负我。”
澹俟落捂着肿了个大包的额头,含着泪。
澹明悟抬手轻轻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抵达学堂,才将人稳稳放下:
“快进去吧,好好念书。”
目送少年蹦跳着跑进院门,澹明悟转身时,正撞见匆匆赶来的林墨。
青年发髻松散,腰间玉佩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靠,怎么又睡过头了,林渊也是,走之前也不叫醒我。”
嘟囔声渐渐远去,他无奈摇头,离去。
路过巷口,余暃还在探头探脑看向学堂的方向。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余暃吓了一跳,朝着巷道深处逃走。
“下城区的那个流浪小孩吗?都长这么大了啊?”澹明悟疑惑了一下,没多想,便先行离去了。
毕竟……他也要迟到了啊!
见澹明悟没影了,余暃轻车熟路,爬到学堂墙上,翻了进去,混进孩子堆中。
太好了!澹俟落居然没有认出他!
说明他变帅了不少!
然而这份窃喜并未持续太久。
当夜,余暃便被母亲抓个现行。
即便臀像是被打成了十八瓣,少年却仍在被褥里偷笑着回味。
不过,他这次依旧忘了给玉玉买木剑了呢!
*
窗外乌云翻涌,似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余暃倚在窗边,望着母亲近来日渐憔悴的面容,心头泛起丝丝不安。
母亲好像很焦虑,很纠结,很……
害怕?
他以为是自己太调皮了,惹母亲不高兴了,所以才安分下来。
但母亲的状态依旧没有改变。
“不管了,我待不住了!”
余暃突然从椅子上弹起,冲着埋头读书的齐霖玉喊道:
“玉玉!帮我留门!木剑这次包买!”
回应他的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少年头也不抬。
再次溜进学堂时,余暃凭借着对路线的熟悉,轻易避开了老师的目光。
但这次,余暃发现了不对劲。
学堂的气氛很怪!特别怪!
往日的喧闹被压抑的沉默取代,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果不其然,课后的角落传来刺耳的争吵声。
余暃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什么叫有本事你就一个人打服我们十个?
不然就别想摆脱叛徒的骂名!
你们确定不是在群殴,不是在80吗?!
约定的时刻转眼即至。
好奇心作祟的余暃还是鬼使神差地来到约架地点。
但令他没想到,他们不仅提前到了!甚至已经打起来了了!!
余暃吓坏了,毕竟在家里,兄弟姐妹也常常因为一件小事,或者一件玩具打起来。
通常都是他去拉架,然后再挨弟妹一人一巴掌,结束战斗。
所以,这一次,他依旧以为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
下意识冲上去拦了。
天地良心,余暃是真没想到五、六岁的孩子敢动刀动枪,不然他打死也不会去的!
在混乱中,当冰凉的长刃没入锁骨时,余暃第一反应不是痛,是懵。
剧烈的疼痛,让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
余暃茫然地看着周围同样呆立的孩童,感觉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胸口流下。
不知何时,他踉跄着逃离了现场,却在巷道深处重重摔倒。
“……呜。”
寒意从伤口蔓延至全身,恍惚间,记忆与一年前那个雪夜重叠。
“……我要死了吗?”
他虚弱地呢喃着,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又要死了。
朦胧中,似有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庞。
余暃甚至还在想:该不会有人要劫尸体的色吧?
下一秒,他猛地睁眼坐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夜色已深,四周寂静得可怕。
余暃吓坏了,连忙爬起。
“遭了遭了!母亲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不在床位上!我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只是刚走几步,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下意识低头看去,锁骨上狰狞的裂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痕。
“诶?!”
一路上,余暃都在绞尽脑汁地编织着搪塞的说辞。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母亲站在后门外,拿着鸡毛掸子,静静地看着他。
啊啊啊恐怖如斯!
直到冲天火光骤然撕裂夜幕,赤红与金芒在少年瞳孔中炸开。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的瞬间,他没有如愿看到母亲,只看见被烧塌的孤儿院。
被烧没了的“家”。
余暃的意识仿佛被抽离,机械地扒开滚烫的碎木。
不知过了多久,在后门,他发现了蜷缩在角落的齐霖玉。
少年依旧在为他留门。
即使被忽悠了无数次。
他也依旧在。
当他颤抖着唤醒对方时,指腹触到的液体,他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
暴雨如注的夜,余暃发了疯似的一次次冲进火场。
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灼人的热浪几乎将他掀翻,终于在焦黑的衣柜深处,摸到了昏迷的万桔愿。
“……啊?为什么会是这样?”
废墟外,齐霖玉和万桔愿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哭声混着雨声砸在满地狼藉的地上。
余暃怔怔地望着那片仍在冒烟的焦土,耳畔的喧嚣渐渐模糊。
母亲常坐的椅子只剩扭曲的铁架,弟弟妹妹们争抢的玩具早已烧成木炭,掌心残留的灼痛提醒他。
这个好不容易筑起的家。
在他眼前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