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教化是考核地方官很重要的一个标准。
人才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很重要的资源。
为国抡才是每个地方官员应尽的职责,卫辞有心在静江亲手教导出一个进士。
打破静江十几年没出进士的传统,也给自己的功绩簿上添上漂亮的一笔。
他打算从府学的秀才中选几个人出来先暗中观察培养。
被选中的人首先要年轻,年轻人反应快,脑子也更灵活。
其次要有读书天赋有悟性,卫辞可没兴趣去培养一个蠢货。
最后要懂得感恩,谁也不想养出一个白眼狼。
对此卫辞不得不慎重选择,所以闲暇之余经常到府学授课。
时间一晃来到八月份,院试开考,院试是由各省学政主持,学政又称提督学院。
只要通过院试就能成为一名秀才,秀才是实打实的功名,不仅能免赋税徭役,见县官还能不拜。
秀才若是犯罪,需要革除功名才能用刑。
所以像普通人进衙门都惧怕的杀威棒,是不能用在秀才身上的。
古代一个庶民若能考上秀才也算勉强跨入“士”的阶层了,因此院试十分重要且严格。
八月底院试放榜,马子俊榜上有名,且十分好运的考到了第十名,刚好在甲等之列。
这说明他是有资格入府学读书的。
马子俊在榜单上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简直激动的手舞足蹈。
他这次运道极好,考试中的题目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
榜单还未出来前他就有想过可能会上榜,却没想到排名这么高。
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忍不住失了态。
接着他按照规矩进入府学读书,并在此遇到了他的恩人加伯乐。
对于能考上秀才,马子俊心中极其感恩一个人,那就是如今的静江知府卫辞。
马子俊参加完府试后,家中本无银钱供他继续考试。
是知府大人资助了他二十两银子,才让他有机会参加院试。
进去府学后,他又听周围同学说知府大人对府学极为看重,隔三差五就会到府学教书,心中更加敬仰。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拜谢当初知府大人资助他的恩情。
在府学苦等大半个月,终于等到卫知府来府学上课教书。
第一次看到卫辞,马子俊十分震惊。
他没想到知府大人除了才高八斗,慧眼识人,体恤百姓之外,还生了一副好相貌。
他仪态出众,俊美无双,因为没留胡须的缘故,看上去像个刚弱冠的少年郎。
这一刻,马子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如此姿容气质的知府大人,遥想他当年未及弱冠便连中六元名震天下的时候,风采一定更加摄人。
看到这样的知府大人,马子俊反而不敢上前套近乎了,他自惭形秽。
此时马子俊不知,卫辞已经注意到了他。
卫辞注意到马子俊的原因很简单,他很年轻。
底子勉强算扎实,又肯用功,还有点天赋悟性。
马子俊如今的学识要是放在徽州和江南的学习中,那的确拿不出手。
但在静江,他已经算不错,且他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卫辞不由得将他列入备选人才中,考察以后能不能精心培养。
马子俊对此还一无所知,进入府学后他更加努力,拼命汲取新的知识。
卫辞在静江的日子过的忙碌而平静,按照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的治理这个地方。
就在一切情况眼看着都变得好起来时,他突然接到京城的来信,太子倒台了。
当今皇上年纪本就大了,偏他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一点也没有要退位的迹象,眼看着底下的弟弟一个接一个的长成,太子的敌人越来越多。
可皇上却越发宠爱幼子,太子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跟赵王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还要提防其他的弟弟。
最终太子越来越暴躁,做事也越来越没章程。
自从去年开始,就常常遭到皇上训斥,满朝皆知皇上越来越看不上太子。
于是底下的官员也都蠢蠢欲动,纷纷站队,想要博一个从龙之功。
卫辞这两年不在京城,倒是躲掉了不少是非。
在这风雨欲来的氛围下,太子到底没能沉住气,他等不及要上位。
所以走了历史上许多太子的老路,起兵造反了。
结果可想而知,姜还是老的辣,太子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太子倒不倒的卫辞原也不在乎,毕竟他跟太子又无私交。
诸位皇子中,他唯一有点交情的只有四皇子,两人一起赈过灾。
后来卫辞到静江任职,与四皇子的联系也没有完全断掉。
当初制糖厂制出的第一批糖他有快马加鞭送到御前,当然也没忘了给四皇子送一份。
毕竟从秦妙清那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四皇子将来有点造化。
自然要提前打好关系,好在四皇子对他印象也很不错。
收到他千里迢迢送去的糖还给他回了一封信,信中皆是勉励之词。
卫辞与四皇子还算交好,自然也不会再去投靠太子。
可是他的师祖陈阁老却是早在几年前就主动投入了太子门下,十分受太子看重。
此次太子谋反,皇上可能狠不下心杀自己的儿子,却不会对臣子手软啊。
卫辞接到太子谋反的消息时就觉得师祖的下场可能会不太好。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他写给京中的信刚寄出去就再次接到京中的消息,陈阁老为保家眷自尽了。
也许是皇上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到底顾及了几十年的君臣之情。
陈阁老自尽后皇上并未要陈家人的性命,只命人抄没了陈家的家产。
又罚陈家子嗣三代不许科举,这已经算是皇上手下留情了。
但陈阁老还是陈党的领袖,他这一倒,陈党之人也跟着受到牵连。
虽说自从他投靠太子门下后,卫辞的老师文源清因不赞成此事。
与陈阁老师徒关系闹的也很僵,且文源清并未掺和到太子谋反的事件中。
但文源清还是被连累了,皇上并未主动处置他,给了留了一丝颜面。
卫辞接到第二封信时,文源清已经上奏告老还乡,皇上也朱批同意了。
程佑安给卫辞的传信中,特意说了文源清上奏告老还乡后,皇上当即就批了。
官场最讲体面,文源清可是二品朝廷大员。
像他这样的官员上书告老还乡,不说其他,总要三请三辞才算体面。
所谓三请三辞就是官员上奏请求病退,第一次皇上一般都不会立刻同意。
而是在奏折上写一些卿肱骨之臣,匡扶社稷,朝堂诸事赖卿良多之类的话语进行挽留。
然后官员继续上奏折,如此来回三次,皇上才会同意。
有些功劳大的,皇上还会加封虚职,有了虚职,退休的官员不仅面上好看,也算有退休金拿。
古代官员退休后就没有俸禄了,很多官员晚节不保,年轻时廉洁奉公,年老了反而爱起财来,走错路。
就是因为退休后他们没俸禄了,若是家中子孙不孝,再不贪点等老的走不动了他们说不定要饿死。
但如果官员在位期间功劳名气大,得皇上看重。
那么告老还乡之前皇上会加封其虚职,这样他们就有退休工资了。
本来以文源清在朝堂的地位,他告老还乡,这些场面上该有的东西他都不会少的。
如今落的这个结局纯粹是受了陈阁老的牵连。
虽然从几年前文源清就有意与陈阁老划清界限,还闹了几场不和。
但二人可是正经的师徒,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
文源清自己撇不开,却努力让卫辞不掺和进去。
这么多年,除了刚拜师他再也没带卫辞去见过陈阁老。
陈阁老投靠太子后,一定也起过拉拢卫辞的心思。
尤其是他在翰林院时,得皇上青眼的那两年。
卫辞相信陈阁老肯定有过让他投靠太子门下的心思。
可他却一直过的风平浪静,从没听到过任何消息。
想来这其中,文源清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让陈阁老放过他。
更不用说文源清主动牵线让他与一门五翰林的何家结亲。
还有卫辞当初进京赶考,一直住在文家,时时能得文源清的指导。
他的会元之位也离不开文源清的奔走,这桩桩件件,对卫辞来说哪一点不是恩情似海。
可眼下老师蒙难,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一点都没搭上手,一想到此卫辞就羞愧至极。
接着他翻箱倒柜,又厚颜跟何琇莹开口,凑了一万两银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文家。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虚的,倒不如凑笔钱给老师送去。
不管老师缺不缺钱,这总是他的心意。
卫辞的信送到京中时,文源清已经举家搬离京中回老家居住了。
他的信几经反转,浪费了许多时间才送到文源清手中。
文源清打开信封,首先看到的是厚厚一沓银票,整整一万两。
此时文源清心态还算不错,看到这些银票微微一笑,抬头对妻子玩笑道:
“讼之这生财之道倒是娴熟的紧,这才去静江多久,竟也能拿得出一万两来。”
王夫人素来维护卫辞,听到丈夫调侃卫辞当即道:
“胡说什么,那孩子定是把压箱底的银子都送来了,讼之可不是那等贪财之辈。
人家好心给你送银子,你却在这恶意猜测,真是好生没良心。”
文源清本是随口调侃,不曾想一句玩笑话惹得妻子不开心了,他连忙道:
“是是是,我没良心。”
说着他打开卫辞送来的书信,只见上面写着:
恩师尊鉴:
睽违芝宇,倏忽经时。
迩闻台旌返棹,归卧林泉,门生闻讯,五内如焚。
忆昔受业绛帐,蒙师青眼相加,谆谆教诲犹在耳畔,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今师无端受累,学生竟毫未察觉风波暗涌,待得消息传入耳中,师尊已解绶南归。
彼时犹蒙在鼓里,未及奔走分辩,更无片语陈情于庙堂,疏失至此,愧悔交加,实乃学生昏聩,有负师恩深重。
纵有千般追悔,终难补半分,夜不能寐,惟余涕泗沾襟 。
愧无寸功以报师恩,空负栽培,思之汗颜无地。
谨奉纹银万两,聊佐杖履之资。此非补过,实表寸忱。
师素怀松柏之操,虽处江湖之远,犹存庙堂之忧。
学生当谨记师训,砥砺前行,他日若有机缘,必报恩师深恩。
临楮依依,不尽欲言。伏惟珍摄,善自珍重。
受业卫讼之顿首再拜
文源清看完信深深叹了口气,此次他受老师连累。
虽表面说是主动辞官,但实则跟被罢官也没区别。
这个结局从老师投靠太子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今只是被罢官,家人还好好的,他已经深觉庆幸。
更庆幸的是,他唯一的学生的卫辞此时不在京中。
再加上这些年他有意拉开他与老师的关系,让他没有受到太大牵连。
如今老师倒了,他也辞了官,但陈党还有很多在朝堂中。
他们有的人因老师的关系跟废太子联系紧密,所以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
有的不是陈党核心人物,常年在外地做官,逃过一劫。
还有的被贬官,到苦寒之地,此生若无机遇,再难升官。
而这些人唯一的指望就是卫辞了,所以莫说卫辞因消息不灵通没有为他奔走求情。
就是卫辞有这个能力,文源清也绝不会允许卫辞替他求情奔走的。
如今陈党算是彻底倒了,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卫辞。
论及能力才学,以及皇上对他还算不错的印象。
只要他稳得住,在静江做出一番成绩来。
将来再回京,就是做到他曾经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
届时有陈党剩下的底子相助,那再起一个“卫党”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文源清心中,他希望卫辞表面上与他划分的越远越好。
以后回到京中,切不可再提及他,提及陈党。
文源清将卫辞送来的信件收好,然后研墨准备给卫辞回一封书信。
他在心中交代卫辞,不要再想陈党之事,更不用想什么没帮上他的忙一事。
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做出一番政绩,造福静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