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腊月,骊山北麓的风像把钝刀,刮得人面皮生疼。李琰踩着枯黄的茅草登上封禅台,玄甲军的铁叶片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三百步卒分列台阶两侧,火把将石台上的蝌蚪文照得忽明忽暗——那是始皇封禅时留下的秦篆,历经八百年风雨,笔画间仍凝着股说不出的森冷。
\"裴侍郎,《括地志》里怎么说的?\"李琰按住腰间剑柄,鎏金吞口在掌心硌出红印。工部侍郎裴冕抱着残卷踉跄上前,山羊胡上挂着霜花:\"陛下,按书中记载,始皇封禅台基阔五丈,可臣丈量下来...台基下至少空了两丈深的空间。\"他声音发颤,袖口露出的腕子瘦得皮包骨,显然连日勘测已耗尽心力。
李琰皱眉俯身,指尖抚过石缝间的青苔。裂缝里渗出些暗褐色水渍,凑近闻竟有股铁锈味。正当他要说话,脚下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不是山风,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三百玄甲军同时按刀,甲胄相撞声里,封禅台中央的蟠龙碑发出\"咔嚓\"脆响。
\"陛下小心!\"亲卫统领李献忠一把将李琰拽到石阶下。蟠龙碑轰然倒塌,碎石飞溅间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裴冕举着火把凑近,火光映出甬道石壁上排列整齐的凹坑,每个坑里都嵌着拳头大的黑石,星星点点竟连成北斗形状。
\"这是...磁石?\"李琰拾起块碎石,石面沾着层黏液般的东西,靛蓝色,在火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随行的太医署令陈玄礼凑过来,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戳了戳黏液:\"陛下,《千金方》里提过磁石埋在地脉久了,会渗出'石髓'。不过这颜色...臣从未见过。\"他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一闪而过——那是太医署弟子才有的\"悬壶\"标记。
突然,甬道深处传来\"吱呀\"声,像老木门被推开的响动。李琰手按剑柄站起身,玄甲军立刻举盾护在周围。响声越来越密,突然\"轰\"的一声,甬道两侧石壁裂开,无数青铜弩机从中探出,弓弦上的弩箭泛着幽蓝光芒。
\"是淬毒的!\"陈玄礼惊呼,\"快退...\"话未说完,第一波弩箭已破空而至。
与此同时,长安城京兆尹地牢里,婉儿的指尖正在冰棺上摸索。寒气透过鹿皮手套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老宦官王忠捧着犀角灯凑近,灯油里掺了朱砂,火苗跳动着橘红色光晕:\"婉娘子小心,这冰是当年宇文恺大人监造的,说是从昆仑北麓采来的...\"
\"够了。\"婉儿打断他,指甲刮过冰棺内侧的刻痕。她穿的蜀锦襦裙袖口已磨得起毛,却仍掩不住腕间那截红绳——那是三年前太子李瑛送她的生辰礼。犀角灯扫过之处,冰面上浮现出细密的字迹,笔锋凌厉,竟像是用尖锐物刻出来的。
\"开元二十九年冬...妾身自知命不久矣...\"婉儿轻声读着,睫毛突然颤动。冰棺里躺着的女子面色如生,嘴角凝着抹诡异的嫣红,正是十年前暴毙的梅妃。老宦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一抖,灯油泼在冰棺上,竟发出\"滋滋\"声。
\"这冰...不对劲!\"婉儿后退半步,腰间荷包里的铜钥匙硌着小腹。那是今早太子府暗桩送来的,说是能开地牢第三重门。冰棺缝隙里渗出靛蓝色液体,顺着棺木滴在青砖上,竟腐蚀出小坑。
\"姐姐还没明白吗?\"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儿猛地转身,只见萧绾绾穿着身茜素罗裙,红绫从肩头垂下,在昏暗地牢里像道血痕。她腕间金铃轻响,正是上个月赏给教坊司的物件:\"我们才是真正的...\"
\"砰!\"地牢铁门被撞开,火星四溅。十几个蒙面人冲进来,手中弩箭泛着蓝光,弩身刻着五瓣梅花——是博陵崔氏的标记!婉儿 去摸袖中短刀,却见萧绾绾红绫翻卷,竟卷住最近的死士脖颈。
\"保护公主!\"王忠尖叫着扑向婉儿,却被弩箭擦过肩头。鲜血溅在冰棺上,竟与靛蓝色液体混在一起,发出\"嗤嗤\"白烟。千钧一发之际,地牢顶部突然破了个大洞,金吾卫的横刀映着月光劈下,为首者正是陈玄礼的副将李承恩:\"陛下有令,违者格杀!\"
同一时刻,东海之上,王忠嗣站在楼船甲板上,望着天边残阳皱眉。他腰间的金鱼袋随着船身晃动,里面装着今早收到的密旨,蜡封上盖着\"李\"字暗印。战船尾部还在冒烟,二十几个伤兵躺在甲板上,军医正在用醋清洗伤口——这是对付倭国\"毒箭\"的土法子。
\"大帅,找到那个青铜匣了!\"李光弼浑身湿透,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怀里抱着个沾满海盐的铜匣。王忠嗣接过匣子,铜锈在掌心留下绿色痕迹。匣盖上刻着饕餮纹,双眼处嵌着两块黑石,正是骊山封禅台所见的磁石。
\"打开。\"王忠嗣沉声道。李光弼取出腰间短刀,沿着缝隙撬动,\"咔嗒\"一声,匣盖弹开。里面是卷羊皮卷,边缘用银丝绣着云雷纹,展开后露出细密的朱笔标注:\"骊山磁枢泰山磁枢\"...九处标记分属九州,用红线连成交错的网状。
\"这是...地脉图?\"随军记室杜蘅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有道裂痕,\"昔年始皇派徐福寻的就是这个?\"他话音未落,海面突然泛起涟漪,无数黑色颗粒从水中浮起,在月光下拼成奇异符号——那是倭国文字!
\"不好!\"老船工吴大海突然惊呼,\"他们用磁砂传音!\"话音未落,二十艘倭国战船从迷雾中冲出,船头雕着狰狞的鬼面,眼窝处黑洞洞的,正是今早射穿前桅的磁石炮!
\"放猛火油柜!\"王忠嗣怒吼。楼船两侧的木柜打开,黑褐色的猛火油顺着沟槽倾泻而下。火箭引燃的瞬间,海面腾起巨大火墙,照亮倭国战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武士。突然,几个抱着装磁砂袋子的倭兵被火波及,磁砂遇热爆炸,轰鸣声震得船身直晃。
\"大帅,他们的船...在吸我们的铁器!\"李光弼指着前方,只见倭国战船桅杆上垂下的铁链竟吸附着甲板上的刀枪,玄甲军的铁盾竟开始缓缓向敌船移动!王忠嗣瞳孔骤缩,想起密旨里提到的\"磁脉之术\",突然转身对杜蘅吼道:\"快!把图烧了!\"
范阳节度使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安禄山穿着蜀锦裁的龙袍,肥硕的身躯把绣金盘龙撑得变了形。他踩着用磁砂混合胶漆铺成的红毯,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台阶下,史思明捧着个描金匣子,匣子上的\"受命于天\"四字还带着新漆的味道。
\"陛下,这是从洛阳太庙里请的'传国玉玺'。\"史思明声音里带着讨好,眼角余光瞥向台下的五姓七望代表。卢氏家主卢奂捧着檄文,锦缎袖口绣着精致的莲花纹,正是范阳卢氏的族徽:\"伪帝李琰,窃据大统二十载,今我大唐忠臣...砰!\"
殿外突然传来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安禄山肥脸一颤,手中的玉杯泼出半盏葡萄酒,在红毯上洇出深色印记。田承嗣踉跄着闯进来,盔甲上沾着雪粒,显然是从潼关方向快马赶来:\"报...潼关的磁脉断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安禄山觉得心跳得厉害,仿佛要撞破胸腔。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说李琰亲率玄甲军向潼关移动,当时还笑着说\"天子送死\"。可现在...
\"不可能!\"史思明上前半步,\"潼关的磁枢是按《鲁班书》加固的,除非...\"他突然闭嘴,因为看到安禄山的脸色已变得惨白。老节度使转身望向窗外,西北方向的瑶光星被黑云遮住,那是他命人用磁砂在屋顶摆的\"北斗阵\"中心。
\"陛下,玉玺...\"卢奂的声音带着颤抖。安禄山猛地转身,手中玉玺砸在磁砂龙椅上,\"哗啦\"一声,扶手碎成齑粉——哪里是什么磁砂浇筑,分明是用河沙混着树胶做的假货!
潼关城头,段秀实的陌刀已经卷了刃。他望着城下重新集结的叛军骑兵,喉咙里像塞着团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唐军尸体,鲜血流进城墙砖缝,冻成暗红色的冰棱。对面叛军阵中,田承嗣的狼头旗在晨雾中时隐时现,旗杆上挂着的首级正是昨夜战死的守将李孝忠。
\"还有多少猛火油?\"段秀实哑着嗓子问。旁边的伙头军老周颤巍巍举起酒坛:\"只剩三坛了,将军...\"话音未落,城下传来号角声,叛军的磁甲重骑开始冲锋。那些骑兵的盔甲泛着幽蓝光泽,正是用磁砂混合铁矿打造的\"铁浮屠\"。
\"泼油!\"段秀实挥刀斩断旗杆上的冻绳,唐字旗重新升起。三坛猛火油从城头泼下,在朝阳下划出三道金黄弧线。可预想中的火墙没有出现,叛军推出蒙着湿牛皮的大盾,油顺着盾面流到地上,竟被盾下的稻草吸了去。
\"段将军果然勇猛!\"田承嗣的笑声从盾阵后传来,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出,盔甲缝隙里露出的皮肤泛着青黑,\"不过我这磁甲浸过醋水,任你火攻还是水攻...\"
突然,东北方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段秀实转头望去,只见漫天黄沙中,十二面绣着\"李\"字的大纛破浪而来,每面大旗边缘都缀着拳头大的磁石。玄甲军的马蹄踏碎薄冰,李琰的白马首当其冲,胸前的明光铠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磁石阵!\"田承嗣瞳孔骤缩。叛军的磁甲突然发出\"嗡嗡\"异响,那些浸过醋水的甲片竟不受控制地飞向李琰军中的大旗。前排骑兵连人带马被拽得东倒西歪,惨叫声此起彼伏。段秀实趁机举起陌刀:\"杀!\"
刀刃劈在田承嗣肩甲上的瞬间,段秀实愣住了——甲片下露出的内衬上,绣着范阳卢氏的莲花纹。鲜血溅在他腰间的《鲁班书》残页上,竟显出一行小字:\"双生现世,磁脉归宗\"。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长安见到的神秘女子,那个自称\"萧绾绾\"的女子腕间,也戴着同样的莲花金饰...
晨雾渐散,李琰勒住战马,望着潼关城头重新飘扬的唐字旗。他伸手摸向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与今早从京兆尹地牢接回的女子手中那半块严丝合缝。远处,陈玄礼的快马踏过残冰,带来最新密报:\"陛下,东海传来消息,倭国战船已退,王大帅缴获了...磁脉图残卷。\"
李琰望着西北方向的骊山,想起封禅台下那道深不可测的甬道。靛蓝色的磁髓还在他袖中荷包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冷腻的触感。他突然握紧缰绳,对身边的裴冕低声道:\"传旨,封禅台即刻封禁,任何人不得靠近。\"
暮色四合时,长安城传来消息:梅妃冰棺中的靛蓝色液体竟全部渗入地下,原本刻着绝笔的冰面,此刻只剩下两个模糊的血字——\"双生\"。而范阳节度使府的磁砂红毯下,不知何时多了具无名女尸,腕间金铃上的莲花纹,与潼关战场上的叛军甲胄内衬一模一样。